这边,李防御替贾琏仔细清创上药,又开了副活血化瘀、镇痛养肌的药方。
再三叮嘱“静养半月,不可随意动气发力”,方才离开。
平儿接过药方一看,见上面当归、红花等药材府里都还齐全,便亲自领着小丫头去取,回来亲自守着药炉,把药熬好,随后用药匙一点一点喂给贾琏吃下。
再替他擦拭嘴角,掖好被角,悉心照料,周到备至。
凤姐儿坐在一旁,见贾琏额头的虚汗渐渐收了,面色重新透出一点血色。
她紧张的神情才缓缓松弛。
这一日从春风楼的凶险,到贾赦鞭挞,再到这番照料,早耗光了两人心神。
她们也无心再张罗饮食。
只在贾琏身旁铺了被褥,一左一右守着,和衣浅浅睡去。
此时,王府的偏院里却还亮着一盏孤灯。
王子腾把林冲带回来,便将他安置在这里,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贾琏如何察觉高俅阴谋、如何托人报信、女儿王熙凤如何央求自己出面、自己如何设法进宫面圣、在白虎节堂巧施计策救下他。
林冲坐在对面,听得心惊肉跳,双拳攥得紧紧的。
想到自己险些葬身高俅算计,贾琏为救他不惜与父亲反目,王子腾为他苦心周旋于朝堂之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后怕,有感激,更多的是愧疚。
他眼框泪水几次险些落下来。
“大恩不言谢,”林冲起身,对着王子腾深深叩拜。
“院使与贾琏的救命之恩,林冲万死难报!”
说罢,他便要去荣府,想当面再拜谢贾琏,王子腾差人陪他一起去。
可到荣府门口时,便隐约听见里面贾赦的怒骂声、鞭挞声,心中愧愤不已。
亏得王府小厮拉住,他才没闯进去“谢罪”,暗下决心:
日后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答贾琏这份恩情。
至晚间,王子腾才又走进偏院,神色凝重地开口。
“林冲,眼下虽洗清你擅闯白虎节堂罪名,但高俅吃了暗亏,心中记恨。”
“若不给他个台阶下,日后少不得又要为难于你。”
“我思来想去,唯有革去你禁军教头之职,永不入仕途,才算妥当。”
“你可有异议?”
林冲闻言,毫不尤豫的再次跪下,额头贴地。
“若非院使和贾郎君费心周旋,林冲早已是待死之身,少不得家破人亡。”
“如今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保全家人平安,已是万幸,怎会有二话?”
“救命之恩,林冲万死难报。”
“他日院使和贾郎君但有驱使,赴汤蹈火林冲也在所不惜!”
他抬起头,心中对仕途再无执念,一心只想守着家人安稳度日。
王子腾见他言语恳切,重情重义,心中暗自赞赏,顺势说道:“如此便好。你武艺超群,为人正直。若不嫌弃,往后在我府里做个护院统领,你可愿意?”
林冲大喜过望,如此一来,反倒更能护他一家安稳,再次叩拜。
“多谢院使收留,林冲定当尽心尽力。”
次日。
天刚破晓,王子腾便身着朝服,亲自登门太尉府,邀高俅一同上朝。
高俅见到他,便知是为林冲之事来的,也不敢怠慢,收拾停当,一起出门。
王子腾道明来意,高俅果然面色悻悻,却也无话反驳他。
他心里清楚:
王子腾已经退了一步,他若再纠缠,刚刚缓和的关系少不了又要紧张起来。
况且,枢密院与殿前司等三司,素来制衡。
万一闹到官家面前,说不得又是一番猜疑,反而麻烦。
不如等日后,在别的事情上再做计较。
最终,高俅只得陪着笑脸,“院使思虑周全,下官再无异议。”
王子腾下了朝,回到府里,告诉林冲事情已经办妥。
林冲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千恩万谢后,便急忙往岳丈家赶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接他娘子和侍女锦儿回家。
“岳丈、娘子、锦儿,林冲回来了!”
林冲推开岳父张教头家门,高声喊道。
却不见他岳父。
只有他娘子坐在屋檐下缝补衣物,旁边还坐着一个妇人。
院子里,锦儿正和一个女孩儿说悄悄话。
“官人回来啦?”锦儿最先抬头,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林娘子也忙放下针线,迎上去接着。
“看官人高兴的样子,想是事情了结了?”
这几日她日夜悬心,深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林冲用力点头,握住他的手。
“恩。都好了。不过,这事说来话长,容我回家细细告诉你。”
这时,旁边的妇人拍手一笑,声音温婉:“如此便好了。官人不知,你家娘子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只一心悬挂着你呢。”
林冲看向那妇人,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林娘子忙打圆场,笑道:“官人怎的忘了秦娘子?过去也来家里坐过的。”
她一语提醒,林冲方才想起,忙问:“莫不是将作监主簿相公秦业胞妹?”
他拱手施了一礼,赔罪道:“林冲该死,还请秦娘子恕罪。”
秦娘子忙还礼,笑着说。
“官人可别这般客气。奴家前几日听人说林娘子遭了变故,想起平日我们的情分,便带了小侄女儿过来,陪她说说话,也好让她宽心,免得憋闷。”
说着,她抬手指向跟锦儿玩耍的那女孩儿。
“这便是我哥哥家的小丫头,唤作可卿。”
“说来也巧,她与锦儿竟是同样来历,都是当年从居养院里抱回来的。”
秦可卿被拉到秦娘子跟前,朝林冲行了一礼。
林冲一看,见这女孩儿生得袅娜纤巧,温婉可人。
看上去比锦儿还小上一些,约莫十三四岁。
“秦小娘子行事端方,待人平和,果是秦相公这等书香世家养育出来的。”
秦娘子见状,笑道:“官人过奖了。这孩子听说我要来,便央求着我一定带她也来,说许久没见着锦儿姐姐了,心里好多话要跟锦儿姐姐说呢。”
林冲脸上满是笑意,抬手作揖,言语恳切。
“既如此,秦娘子若是得空,日后不妨多来家里坐坐。”
“秦娘子和内子也多个人说说话。”
一旁的锦儿和秦可卿听了,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手拉着手又凑到一处说起了悄悄话。
自那以后,秦娘子和林娘子无事的时候,便聚在一起说话。
有时是秦娘子带着秦可卿来林冲家,两人围坐在炭火旁做针线、话家常。
有时则是林娘子带着锦儿往秦业府上去,陪着秦娘子聊聊琐事。
两人都解了不少平日的孤寂。
林冲闲时,或在家里习练武艺,或去春风楼与鲁智深痛饮。
半月时光转瞬即逝,恰似漫天风雪,悄无声息地便落尽了。
春日悄悄来临。
贾琏这些天除了避开贾赦,每日向贾母、邢夫人问安外,倒也真的安分了不少,每日深居简出,跟凤姐儿、平儿说笑,倒也过得安逸自在。
只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心里那股习武的心思便又按捺不住。
每日惦记着找林冲继续学习枪棒,只盼能早些把武艺练扎实了。
往后也多几分底气。
不然,也不至于被几个小厮就给按住,挨了之前那顿痛打。
这日晨后,恰逢春暖花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
秦娘子和林娘子坐在窗下的竹椅上,正在说着闲话。
东厢房里,秦可卿和锦儿关在屋子里玩耍,时不时传出清脆的的笑闹声。
林冲闲来无事,取了花枪在院中耍开,消遣这闲散时光。
忽听门外传来马车轱辘碾过石子路的声响,还伴着“当当”的铃声。
林冲手枪立定,打开门来看。
见马车才刚刚停稳,贾琏便迫不及待从车上跳下,身上青衫随风飘起一角。
他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大步流星冲过来,扬声喊道:
“师父,多日未见,可把徒儿盼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