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有所不知。”
王子腾叩了叩腰间玉带,语气缓了几分,眉峰上的怒意却未消散。
“正是林冲这厮,蛊惑我郎婿贾琏,拜他为师在先。”
“结果搅得荣府父子反目!”
他扫过高俅紧绷的脸,话锋一转,添了几分无奈。
“女儿几次来我跟前软磨硬泡,让我提携林冲,搅得我是心神不宁。”
“太尉试想:身为朝廷重臣,我哪能公私不分,应下她这等荒唐请求?”
“况且,我女儿自小乖巧,也从不过问我在朝堂之事。”
“定是这厮蛊惑贾琏怂恿我女儿来求,我恨不能拿住他严加拷问!”
“不想这厮竟撞在太尉手里,倒省却我许多任务夫。”
说到这里,他象是随口一问,目光却锐利无比地刺向被按住的林冲。
“太尉方才如此动怒,可是这贼子在挑唆?”
王子腾何许人?
在朝堂稳如老狗十几年,深谙朝堂规则。
在红楼里,他起点不及贾府,却一路加官进爵至一品大员。
是贾史王薛柱石般的存在,也是在他死之后,四大家族才大厦倾倒。
面对高俅这样的宠臣加权臣。
他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将彼此得罪干净,而不留一点情面?
这可是朝堂为官的大忌。
听他一番说辞,高俅脑子也清醒许多,总算彻明白过来。
“这厮素来宠溺女儿,定然不会轻易罢休。”
“今日之事,争执下去于我不利,总不能为这件事断我后路。”
“来日方长,日后再与他们计较不迟。”
想到此处,高俅只能将满心的不快强压下去,赶紧顺杆往下爬。
他哈哈一笑,抬起手在胸前虚按下去,语气软得恰到好处。
“院使所言极是,你我同朝为官多年,皆是为国操劳。”
“下官怎会受这等贼人挑唆,坏了彼此情分?”
被按在地上的林冲,听见他们一来一往的说话,心里满是疑惑。
他本是习武之人,一心只求安稳度日,哪懂得官场这些弯弯绕绕。
只觉得两人说话,如雾里看花。
王子腾见高俅松了口,顺势又给了他几分颜面,不至于让他难堪下去。
“太尉说的是,我今日闯殿前司,一来是奉了管家谕旨。”
“二来是被你的人百般阻挠,一时动了肝火。”
“若知太尉是替我擒住林冲这祸根,我谢谢太尉还来不及呢!”
两人你来我往又是几番打圆场、递台阶、捧颜面,说尽同朝为官的情谊话、为国操劳的体面语,总算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彻底缓和下来。
谁都清楚,现在撕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
高俅沉吟片刻,决意再试探一次。
“既然院使如此痛恨林冲这厮,下官这便将他交给院使处置。”
这话听着软,象是在让步。
但林冲现在的罪名是携兵器擅闯白虎节堂,属于军机要犯。
王子腾若是就这样把林冲带走,将来难免落给高俅口实。
他笑了笑,坦然应下。
“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不过,这厮携利刃闯入军机重地,意图行刺,此乃公事,必须查明。”
“至于私帐,待公事了后,我慢慢再跟他细算!”
高俅只得连连应“是”。
到了此刻,林冲眼里的疑惑才慢慢消散,心中已经明了。
王子腾是来救他的。
他不过是个落难的禁军教头。
贾琏为了他竟然如此大动干戈,甚至惊动王子腾这等朝中大员出面周旋。
痛恨、庆幸、感激、羞愤、愧疚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他的身躯忍不住微微发颤。
陆谦看向一步一步向林冲走近的王子腾,目光刚迎上,便慌忙躲开。
如今太尉做这般让步,这案子如何还经得起查?
只听王子腾沉声道:“是谁发现林冲携带利刃的?”
之前那名军卒,见王子腾这般威势,忽的脸色煞白,哆哆嗦嗦跪在地上。
“禀、禀院使,是、是小人。”
王子腾又道:“你详细说来。”
人在精神高度紧张、极度紧绷的时候,哪里还能象平日那样从容。
那军卒断断续续地,脑子里出现一句,便哆嗦一句。
“小的奉命去请教头,来议事教头带小的来这里。”
“小的说不是这里教头便拔刀放在案上”
“小的跑出来教头又追出来小的便大喊”
或许是紧张到了极点,那军卒说到这里,竟尔眼白一翻晕死过去。
这话不用再问,在场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林冲如果真的要来行刺,又拔了刀,那军卒哪还有命活到现在?
王子腾缓步入堂,这时才看见案上的那把刀。
他拾起仔细端详片刻,随后放回去,赞了声“好刀!”
“林冲,这把刀你从何得来,速速从实招来!”
甲士听见院使问话,也忙把林冲松开。
林冲满腹冤屈,此刻终于有了吐露的机会。
高俅心里忽的一紧,暗想若是这厮当众,把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该如何是好。
陆谦更是忐忑到了极点。
难道这王院使救了林冲不算,还要清算这件事?
只见林冲伸手指向陆谦。
“禀院使,便是此人设计将刀栽给林冲”
“前几日他约我吃酒,我好意送他回家,却故意将刀遗落在马车里!”
“次日我去他家送还,他却假借太尉差他公干远行,避而不见!”
“我念及昔日情分,贴身与他保管,待他回来再还他。”
“不想竟成了他构陷我的罪证”
陆谦听得胆战心惊,后背的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连中衣也湿透了。
他想辩解,可看见高俅看自己那阴冷的眼神,嘴巴里偏蹦不出一个字。
王子腾本已查清此事,也不愿意再多生枝节。
他避开众人目光,悄悄的朝高俅递了个眼色,神色颇耐人玩味。
高俅瞬间心领神会,自然懂得王子腾见好就收、各保颜面的意思。
他也担心林冲说得太多,当众落了个公报私仇的骂名。
是以高俅连忙走过去,拾起七星刀。
他只看了几眼,忽的眉峰倒竖、怒意翻涌,将刀拍在案上,刀身发出“嗡嗡”的响声,此刻惊讶、疑惑、愤怒在他脸上揉得恰到好处。
“好你个陆谦!”高俅转身怒喝。
听到这一声厉喝,陆谦尤如掉进万丈冰窟。
看来,高俅这是见事情败露,要牺牲他自保了!
尽管事前也想过这一节,但真的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知所措。
只一步一步往后退,口中喊道:“太尉”
“这是我府上的七星刀,已失窃多日,没想到却你是这贼子所窃!”
“定是你窃刀在先,然后又设计把刀留在林教头处。”
“今日一早又在本官面前挑唆,因我孩儿之事,林教头要刺杀本官。”
“本官一时不察,误信你谗言,才摆下这些甲士埋伏。”
“害的本官险些冲撞了圣命,还有王院使!”
“刚才那军卒也定是你安排的,是也不是?”
高俅步步紧逼,炮语连珠,象是把满腔的怒气发泄在他身上一般。
说得陆谦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你为求进身之阶,竟然做出此等龌龊勾当!”
“陆谦!枉费本官如此信任你!你却狼心狗肺,陷害忠良!”
“左右!还不给我拿下!”
甲士们听见命令,忙拳打脚踢地将陆谦绑了。
陆谦此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还用得找他们用力踢打,腿根子早先软了。
又因看见太尉盛怒,也不只是谁,又将袜子脱下塞在陆谦嘴里,让他说不得话。
一套流程干净利索。
见陆谦已被制住,高俅这才转过身看向王子腾。
“多亏院使明鉴,才让下官揪出这等狼心狗肺的贼子。”
“还险些陷害忠良,下官必定严惩不贷,还请院使放心。”
王子腾闻言,伸手与他续握,笑了笑。
“太尉言重了。”
“这林冲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回去定当严加拷问,也请太尉宽心。”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顿。
“不过,这陆谦既然身犯构陷同僚、期满上官的重罪。”
“太尉理当避嫌为是。”
“以我之见,不如交给开封府审理,免得旁人议论,还请太尉自思。”
这开封府尹王鼎乃是王子腾的宗侄,他这样提议,也是担心事情再出现变量。
高俅已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没有必要在这点小事上再争长短。
“院使说得极是。”
他当即让人将陆谦押去开封府。
等王子腾走后,他又担心陆谦乱咬,亲自写了一封书信。
大意是说“此贼身犯重罪,枢密院、殿前司明察秋毫,方才揪出。望贵府从严从重审理,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切勿姑息此等败类,失了朝廷法度。”
放下笔的那一刻,高俅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又一名军校跑进来。
“禀太尉,营内有二十几名军卒,在、在春风楼闹事,被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