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夜风吹得灯火忽明忽暗。
她一边走一边叮嘱。
“你也别发愁了,许是有要事商谈,见了老爷只顺着他说话就是。”
“如果老爷生气,你只管听着,切莫与他争辩”
贾琏道:“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他会有事跟我商谈?
还等到现在?
我在他眼里,不过是逆子、窝囊废、不孝子、畜生
八成是他听到什么风声了不会是高俅那老小子说了什么吧?
一路无事。
到了贾政书房,管家赖大把他引进去,让平儿在外间里吃茶等着。
贾琏进去,见贾赦、贾政、贾珍等人分坐在几处,都是愁眉不展。
他先上前向贾赦、贾政问安。
谁知,贾赦一看见他就来气,将一串掌珠打在他脸上。
“没用的东西!成日家偷鸡摸狗,不干正经事。”
“叫你这半天,磨到这会子才来!”
贾琏累了一天,本来就疲惫。
现在又当着众人的面,贾赦毫不留情上来就是一通臭骂。
贾琏顿觉难堪,心里憋了一团火气。
要说贾琏对贾赦有多少感情,那是没有的。
一个自私自利、蛮横跋扈、凉薄虚伪的父亲,对亲儿子不管不问。
好不容易见一次,不是父慈子孝,而是极尽人格侮辱。
什么“窝囊废”“不孝子”“酒囊饭袋”,片刻不离口。
如果说是正经事没办好,贾赦骂他。
他或许还能想通,可偏偏都是一摊子烂事。
不是帮贾赦去抢占女子,便是替他坑蒙拐骗、巧取豪夺。
原身的窝囊、荒淫,跟贾赦有莫大的关系。
原身对他或许还有几分敬畏,毕竟是他生出来的。
贾琏可不惯着他。
“请大老爷叫我贾琏!请父亲叫我琏儿!”
贾琏弯腰行礼,腰板挺得笔直,看向贾赦。
他必须从贾赦和所有人那里,找回他的尊严。
贾赦如果以荣府家长自居,就应该叫他的名字。
贾赦若以父亲自居,他也不拒绝“琏儿”这种亲昵的称呼。
贾赦的呼吸仿佛凝住,贾政等人也被惊住。
“你这不孝子!你说什么!”
片刻之后,缓过神的贾赦,气得直破口大骂。
“你敢顶撞你老子?!”
“你一天到晚除了偷鸡摸狗,偷腥玩女人,你还会干什么!”
“你还能干什么!我叫你没用的东西,叫错了吗!”
“现在,竟敢骑在高太尉头上撒施拉尿,你要死,别连累这一大家子!”
话到这里,贾琏已然明白过来,果然是高俅那老小子!
动作够快啊,竟然悄悄捅了这么一刀子。
既然这样,那索性把窗户纸捅破,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了。
这边,贾赦一件一件,把贾琏过往所有的不堪事,当众细数出来。
贾琏心里的那团火气,也越烧越旺。
“大老爷这怒气是向贾琏而发,还是向自己而发?”
“大老爷何尝不是如此,这些事真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那好,你前两年新娶的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那是拿老夫人给你的生日钱,买来的!这事老夫人知道吗?”
贾赦见他把这等事抖落出来,气得浑身发抖。
“逆子!咳咳你说什么,你”
贾政等见这父子俩一上来就越闹越厉害,于事情无补,急忙过来劝解。
只听贾琏又道:“请大老爷叫我贾琏!请父亲叫我琏儿!”
他怒目圆睁,眼里充满血丝。
贾政喝道:“贾琏!你放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
他强压住怒气,眼神阴沉沉的。
“二老爷,非是贾琏放肆,只是不解。”
“书上说,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无需大老爷说教,贾琏自幼便以他为师。”
“凡大老爷说的、做的,贾琏都奉为准则,身体力行。”
“为何到了二老爷这里,却成了放肆?”
“再说到责,大老爷要责罚便责罚,为何每次都要言语狎辱?”
“难道这就是孟子说的,父子有亲?”
“我不过是想大老爷正常待我,也好让我安心走个正途,这也有错?”
“贾琏实在不懂,还请二老爷为我解惑!”
半晌,贾政语塞,只怒火在胸中横冲直撞,烫红了整张脸。
不过,他到底是斯文人,也没像贾赦那般大骂。
贾赦简直被气到了极点,“把这畜生给我轰出去!让人打死!咳咳咳!”
贾珍急忙过来劝解贾琏,“兄弟,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今日高太尉去找大老爷,说你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小娘子。”
“她勾连歹人,把高衙内打个半死。”
“高太尉是顾着咱们家的情面,才找大老爷来说。”
“让你明日带了那小娘子,上门赔个罪,这事也就过去了。”
“你倒好,在这里跟老爷论起孔孟之道来了。”
贾琏瞪向贾珍,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竟然教训起我来?
不过,这话贾琏没有说出口。
要是把这一屋子人都得罪了,那说不定真会被赶出家门。
所以,他也只是打着求教的名义,让贾政闭嘴。
打着孔孟那一套,回怼贾赦。
但在行为举止上,却没有丝毫不敬。
已经闹到这个地步,贾琏已经没有息事宁人的想法。
他紧紧揪住贾赦的软肋。
“大老爷若是把身边的小娘子都遣散!”
“我立刻将那小娘子带到太尉府,任凭他发落!”
“若大老爷做不到,便休要再说这话。”
“若大老爷自作主张将那小娘子交给太尉府”
“就等着替你身边的几位小娘子收尸吧!”
此时,贾赦已经气得脸色紫白,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猛咳。
贾政见他说得太不象话,哪里还控制得住?
“贾琏!你简直目无尊长!背逆伦常!”
“你父亲纵有不是,也是生你养你的父亲!”
“你竟敢当众揭短,出言威胁!”
“高太尉之事关乎全家安危,你不想怎么去化解,却在这里大放厥词!”
“《孝经》有云,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资于事兄以事弟,而敬同。”
“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贾琏抬眼直视着贾政,丝毫不惧。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人被逼到这种地步。
“二老爷说得是。”
“不过贾琏不解,这孝字,就无须明辨是非了吗?”
“这件事,高衙内欺侮在先,潘娘子防卫在后,错在哪里?贾琏不解!”
“你们所说歹人便是禁军教头,他护持自家娘子,错在哪里?贾琏不解!”
“荒唐无度,狎辱亲儿,不辨是非,只顾自保”
“太爷当年是这样言传身教的吗?贾琏不解!还请二老爷为我解惑!”
贾政纵然能言善辩,但面对贾琏一连串的质问,竟然无言以对。
气氛陷入凝滞,所有人都沉默了。
只有寒风从窗外吹进来,把火盆吹得亮蹭蹭的,发出毕剥毕剥的响声。
贾琏向贾政作了一揖。
“此事贾琏自有办法,不得已时,也绝不连累二老爷。”
他转向贾赦,也作了一揖,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
“日后,请大老爷叫我贾琏!请父亲叫我琏儿!”
“你你”
贾赦一口气没提上来,只伸出手来,颤颤巍巍指向贾琏,登时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