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林冲,贾琏不是随便说说。
这件事如果做成了。
林冲就跟贾府扯上了关系,高俅在思考对林冲下手时,就会有顾忌。
只要林冲在,春风楼就有了明面上的依靠,更何况还添上了鲁智深。
这将会帮他省掉很多麻烦事。
相比事事冲锋陷阵,贾琏更喜欢在暗处运筹惟幄。
王熙凤也松动了。
不管她怎么疑心,怎么强势。
在关系到她们这个小家命运的问题上,她都不会随意对待。
贾府的内囊渐渐空了,要不了几年就只剩一个光鲜的空架子。
哪怕经济上,她还能想办法极力维持。
哪怕将来,她能在贾府一言九鼎。
但相比贾琏建功立业带来的荣耀,那些实在不值一提。
“既然郎君存了这种心思,我也不是个不识大体的。”
“郎君稍安勿躁,当心气坏身子,我这便去见见那潘娘子。”
“把潘娘子带到偏厅里去。”
门外的媳妇应一声,走出门去。
阳光洒在积雪上,映出淡金色的光芒。
微风中,站在门外的潘金莲,望着门首的兽头大门出神。
前些日子,她还在阳谷县受苦。
现在,却站在了荣国府这样的钟鸣鼎盛之家门前。
那感觉,恍如隔世。
只见刚才那个媳妇又走了出来,“大娘子有请,潘娘子请进。”
“多谢。”
潘金莲跟着她转过几条回廊,穿过几处院落,来到一处所在。
这屋子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
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隐约是一所房室。
一路上,潘金莲所见的富贵气派自不必说。
就连过路的媳妇丫头,个个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完全不是阳谷县那一汪池水能比得上的。
掌这样的家,大娘子得是多厉害的人物。
那媳妇将她领到东边的抱厦厅外,回道:“大娘子,潘娘子来了。”
只听里面一个声音道:“带进来吧。”
潘金莲掀开软帘进去。
只见里面毡条、坐褥、瓷瓶、痰盒
应有尽有。
在中间的圈椅上,一个衣着华贵、粉光脂艳、容华绝代的大娘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粉面含威,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
身旁,站着一个模样清俊的丫头。
那丫头手里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
大娘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
潘金莲认得那丫头。
便是上午在春风楼自斟自饮的那个少女。
两人年纪看上去都不大。
但却有种让人不得不低头的贵气。
潘金莲心里已有数了。
大娘子早就派人来摸过她的底。
在酒楼发生的风波,大娘子已经知道。
她这一趟来,显然是多馀的,说不定还为贾郎惹上了麻烦。
那件事究竟如何处理,也在大娘子一念之间。
这当中,自有贾郎周旋。
她说不说,无足轻重,稍有差池,只怕还会弄巧成拙。
她暗暗懊悔自己莽撞。
她在酒楼里思来想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了,结果却是这般结果。
但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潘金莲正想得出神,一时竟忘了寒喧问安。
只听王熙凤道:“潘娘子呢?怎么还不请进来?平儿,你去看看。”
她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一个人在地下站着。
那人清雅端庄,气度从容,一身素净的衣服,有如仙子落凡一般。
潘金莲也回过神来。
再抬眼看时,恰好与那双丹凤眼碰了个正着。
她飞快的将眼帘垂低半分,行礼道:“奴家潘金莲,拜见大娘子。”
王熙凤有些许得意。
“快起来吧,都是替郎君做事情。”
“自家人,哪还分什么高低虚礼,倒显得生分了。”
“平儿,快扶起来。”
潘金莲才知,那清俊丫头,名唤平儿。
“谢谢大娘子,谢谢姑娘。”
王熙凤笑道:“倒是个标致人物。”
“郎君跟我提起过你,有劳娘子费心了。”
“娘子特地来一趟,可是有事?”
潘金莲回道:“奴家和西门大官人蒙贾郎君相救。”
“又怜奴家会几分经营,让奴家帮着大娘子照管春风楼。”
“奴家这才能先在东京安下身。”
“此恩情奴家二人永世不忘,今特来拜谢大娘子和贾郎君。”
平儿暗道:“这潘娘子倒会说话,只是刚才送的荷包,你自己竟忘了吗?大娘子最恨的就是这般玩弄心巧之人。”
平儿想得固然有理。
但她却不知道,潘金莲却是故意说出这番漏洞百出的话。
潘金莲想。
凡是心气高的人,总见不得别人高过自己。
尤其是,她跟大娘子这种微妙的关系。
所以,她干脆把西门庆也抬出来。
大娘子既然已经知道酒楼的事。
见她又不说,自然猜得出她已经认出了平儿。
这恰恰是自己经营春风楼的好处。
这种看破不说破,彼此心知肚明,不正是大娘子需要的么?
加之贾郎又在《东京生存指南》里面清楚的写着:
如有事情,有必要的话,可向大娘子报信。
这说明大娘子有足够的手段,去解决那些事情。
既然谈不上棘手,就不会放在心上。
那大娘子顾虑的,就是她跟贾郎的关系了。
大娘子如此精明的人,定然不会漏掉她刚才说的“先在东京安下身”的话了,单这一条就足以把之前荷包的事情压下去。
潘金莲暗暗舒口气。
如果没有贾郎的事先教导,她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收场。
也幸好大娘子刚才故意拨弄炉灰,给了她时间细想。
王熙凤会心一笑,果然抛过那只荷包的事。
“你倒乖巧。可还顺利么?”
潘金莲识趣的道:“还算顺利,不但老客留住了,还多了不少新客,也闹出了一点风波。”
大娘子不问,她便可选择不说。
大娘子如果问了,她就必须要说,不然可就犯了欺上的大忌。
听到这里,平儿似乎想通了刚才的问题,也不禁笑了笑。
定是她认出了自己。
她不是漏说,而是故意不说,这份心思当真厉害。
王熙凤道:“哦?闹出什么风波?”
潘金莲道:“禁军教头林冲家的娘子,在春风楼,被高太尉之子调戏,奴家上前劝阻,高衙内不听,反而举止轻浮,奴家便扇了他耳光。”
她不慌不忙,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出来。
却不提林冲把高衙内几乎打死,更不提鲁智深的事。
因为从面上看起来,这些事情跟贾府无关。
如果提起他们的事,再傻乎乎的去求大娘子救他们。
结果反而不妙。
这些规矩,《东京生存指南》里,也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番对答下来,天衣无缝。
王熙凤不得不对潘金莲刮目相看。
不但脑子聪明、口齿灵俐,而且懂分寸,倒是个得力的人儿。
原本,她也不必继续问下去了。
但贾琏的拜师事还没有提。
既然潘金莲有恩于林冲,这件事由她去提,是最好不过。
“娘子好大气性。不过,这倒合了我的脾气。”
“郎君之人,哪怕是个丫头,又岂可让人看轻了。”
“既然你明白人,我也不跟你打哑谜。”
“眼下就有一件事交予你去办,你可愿意?”
潘金莲道:“大娘子吩咐,奴家无有不从。”
王熙凤道:“郎君有意拜师林教头,还需你去周旋。”
潘金莲道:“奴家定会办妥,请娘子放心。”
她刚出门外。
王熙凤象是想起什么事来,喊住她,“潘娘子回来。”
潘金莲只得又进去,问道:“大娘子还有吩咐?”
王熙凤拍拍自己的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说了这么久,竟然忘记一件事。我问你,高衙内闹事的时候,你可提了郎君?”
潘金莲回道:“奴家不曾提。郎君此前叮嘱过,奴家懂得。”
王熙凤笑了。
“这便好。要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个欺负人的。”
“行了,你先回去吧。”
离开荣国府,潘金莲抑制不住的露出笑容。
“贾郎要拜师林教头?”
“这么说,奴以后可以经常见到贾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