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吃了一惊,忙道:“奶奶,他……他怎么敢来?”
“怎么不敢?我看他是活腻了!”王熙凤发出一声冷笑,“把人给我带进来!再多叫几个粗壮的婆子和小厮在旁边候着,别让他给我跑了!”
“是,二奶奶。”门外的周瑞家的声音里答应一声,便匆匆去了。
平儿赶忙走到王熙凤身边,轻轻替她抚着后背,“奶奶,您快消消气,可别为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既然人来了,就跑不了了。”
“我能不气吗?”王熙凤骂道:“府里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就是那个引子,那个丧门星!我今天非得亲手剥了他的皮不可!”
周瑞家的很快将卫阳领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神色不善的仆妇小厮。
王熙凤坐在上首,丹凤眼微眯,打量着走进来的卫阳。
卫阳穿着一身青布长衫,干净利落,神色恭谨,进门便行礼,“小的贾阳,见过二奶奶。”
“好啊。”王熙凤冷笑一声,“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还敢来我荣国府!
卫阳垂着头回话,“小的是来请罪的。”
“请罪?”王熙凤霍然站起,指着卫阳怒斥,“你当日送那晦气钟,咒我贾府不得安宁!如今宁府遭了这等祸事,你还敢说自己不是贼人派来的探子?”
“来人!”她扬声喝道:“给我把这贼子绑了!”
周瑞家的应声,立刻叫来两个婆子,要上前抓人。
卫阳连忙退后一步,急声辩解,“小的若是贼人同党,如今鳌拜大人正带着镶黄旗的人满城搜捕,恨不得掘地三尺。我为何不远走高飞?怎敢只身一人,大摇大摆来荣国府?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王熙凤一愣,挥手让婆子们先停下。
她何等精明,脑子一转,立刻就明白了。
是啊,如今京城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人若真是同谋,此刻不应该象过街老鼠一样躲起来吗?怎么敢大摇大摆地走进荣国府?这不合情理。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冷冷盯着卫阳,“那你倒说说,你来请什么罪?”
“还有,大喜的日子,你送丧气的‘钟’,到底安的什么心?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照样把你千刀万剐,再送官查办!”
卫阳躬身:“二奶奶,小的当日送钟,实是想暗示贵府,有人会在婚宴上针对宁国府。”
“什么?”王熙凤眉头紧皱。
“谁料最后还是出了事。”他叹了口气,“小的这几日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特来请罪。”
王熙凤听得眉头越皱越紧。
她转头看向平儿,平儿也是一脸狐疑。
“你胡说八道!”王熙凤冷哼,“你怎么会提前知道有人要对宁府下手?”
“这个……”卫阳迟疑片刻,似有难言之隐。
“说!”王熙凤厉声喝问。
卫阳这才开口,“实不相瞒,小的前一晚住在客栈,早上醒来,窗台上多了张纸条。”
“纸条?”
“是。”宁府大喜,恐有血光’。”
此言一出,王熙凤和平儿齐齐变了脸色,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周瑞家的更是骇的捂住了嘴。
“小的当时吓了一跳,思来想去,想起前一日在旅店用餐时,曾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衣衫褴缕,十分可怜。小的见他饿得厉害,便请他吃了顿饭。”
“席间闲聊,小的提了句将去贾府送礼。那老道士听了,眼神闪了闪,什么都没说。”
卫阳接着说:“现在想来,那老道长定是位能掐会算的高人!他算出了宁府有难,不忍见生灵涂炭,又感念我一饭之恩,这才留下纸条,是想借我的口,给府上提个醒,也算卖个人情。”
他这番话编得有鼻子有眼,还凭空捏造出了一个神秘莫测、又无从查证的“老道长”。
王熙凤听得入了神,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浮现出凝神细思的神情。
卫阳继续说道:“但小的人微言轻,哪敢对贵府直说宁国府有难?不仅没人会信,怕是当场就要被当成疯子乱棍打出去。”
“万般无奈之下,小子只能想出这么个下下策,自己制作了一口特殊的钟,取‘送终’的谐音,是想用这种法子暗示府上,‘终’止婚宴,或至少要严加防范!”
“我本想着,二奶奶您是何等聪明剔透的人物,或许能瞧出其中端倪……哪曾想……”
卫阳懊恼地摇了摇头,“哪曾想小子弄巧成拙,非但没能提醒成,反而还冲撞了府上的大喜日子,触了霉头!”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揖到底。
“这几日,小子听闻宁府噩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中愧悔万分。今日斗胆前来,便是想向二奶奶请罪!请二奶奶责罚!”
“谁料……”他摇头叹气,“还是出了事。”
王熙凤听完,直直盯着卫阳,脸色变了又变。
她看到卫阳神色诚恳,眼里充满愧疚,看不出半点虚假。
“那老道士现在何处?”王熙凤问。
“小的也不知。”卫阳摇头,“那日之后,小的再未见过他。想来是云游四方的高人,早已离京了。”
王熙凤沉默片刻,又问:“那纸条呢?”
“小的怕惹祸上身,早就烧了。”卫阳低头回话。
屋里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王熙凤微微眯着眼,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这贾阳的话,听起来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若他真是贼人,哪有这般大胆,只身前来荣国府?
而且当日送钟,确实透着古怪。
现在想来,或许真是在暗示什么。
只是自己当时没往深处想,只当他是个不懂规矩的穷酸书生。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非但不是贼人,反倒是好心人。
可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偏偏有个老道士算出宁府有难,偏偏提醒了他,偏偏他又来送礼?
可世间又有无巧不成书的说法。
王熙凤内心烦闷不已,只觉得头痛欲裂,她张口再问,“你当真不知老道士下落?”
“小的真不知。”卫阳摇头,“若知道,小的早就去找他算算贼人下处了。”
王熙凤叹道:“罢了,罢了,难为你了。”
“多谢二奶奶!”卫阳连忙作揖。
“别急着谢。”王熙凤又冷笑,“你既说是来请罪的,总不能空手而来吧?”
卫阳一愣。
自己今日前来“请罪”,是为了进一步接近贾府,可不是寻王熙凤霉头的。
解释了半天,看样子王熙凤已经信了,怎地王熙凤还顺杆子往上爬?
“小的……小的家境清贫,实在拿不出什么贵重东西。卫阳有些为难。
“我不要你的东西。”王熙凤摆摆手,“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二奶奶请吩咐。”
王熙凤沉声道:“你既见过那老道士,与他有缘。你就给我好好找找,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让他算一算谋害宁国府的贼人到底是谁。”
“是。”卫阳点点头,“二奶奶请放心。”
他心里乐个不行。
殊不知,贼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平儿。”王熙凤又对平儿吩咐道:“给贾阳拿点盘缠。再在府里找一处地方给他住着。”
“既然是远道而来的亲戚,好心提醒咱们,又帮咱们办事。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他,省的别人说咱贾府不失礼数。”
“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