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玄硬生生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著那冰冷的剑尖,带著堂皇正大的气息,刺向自己刚刚融入魔君道果的左手。
阳剑的剑尖精准地刺入了林慕玄左手的手背,位置恰好就在那道刚刚形成的、代表魔君道果的暗色印记之上。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反而是一种奇异的降温感,仿佛滚烫的熔岩注入了冰冷的钢铁。
剑尖刺入的瞬间,一道道赤金色的锁链虚影,在那暗色印记周围疯狂交织缠绕。
两种截然相反、本该剧烈衝突的力量一魔道的饥渴毁灭与文道的庇护浩然一竞在阳剑的调和与白晓生以自身本源为引的强行压制下,开始了匪夷所思的融合。
锁链的光芒明灭不定,最终,所有异象收敛。
林慕玄的手背上,只剩下了一道奇异的纹路:
那原本代表魔君道果的暗色印记,其边缘被一圈细密繁复、散发著淡淡金辉的赤金色锁链纹路牢牢锁住。
整个印记变成了一把古朴小剑的形状,剑身暗沉,剑柄与护手处却缠绕著金赤双色的符文锁链,透著一股邪异与堂皇交织的矛盾美感。
白晓生这才缓缓抽回阳剑。
剑身上光华內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象。
他嘴唇微动,一道细若蚊蚋的传音直接送入林慕玄耳中:
【有此物在,那女子的神通便翻不起浪来。她若反水,此印自会压制。】他指的,自然是林慕玄身边的玥玥。
林慕玄微微一怔,隨即心中涌起一股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老人家临走了还要操心这个?
但这份沉甸甸的维护之意,让他只能肃然应道:
“—是,弟子谨记。”
“好好修行。”
“是。””文心阁的阵灵,以后——会听你的话。”
“好。”林慕玄应下。
白晓生看著他,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促狭,隨即又化作长辈式的谆谆教导:
“从今日起,你便是天闕楼——嗯,末代弟子了。”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只是为了宗门传承不绝,万不得已,才不得不——委身於彼阳宗,懂吗?”
林慕玄看著师父那副煞有介事,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嘆了口气:
“师父——上面那些人,不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吗?”
这藉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敷衍。
“哼!”白晓生不满地哼了一声,鬍子都翘了起来,“他们知道又如何?得了我天闕楼的道统真传,他们不想方设法让你开枝散叶、广收门徒以扩充道统,那才叫见了鬼了!“
林慕玄被师父这“开枝散叶”的直白说法弄得有些窘迫,只得顺著话头认下:”呃——好像,確实也算占便宜了。“
“—还有,”白晓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严肃,甚至带著点老父亲式的忧虑,“与女儿家——嗯,玩耍』,要懂得节制,明白吗?適可而止!”
林慕玄:“——”
巨大的尷尬如同潮水般瞬间將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恨不得把头直接埋进雪堆里。
师父!
这都什么时候了! 您老人家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白晓生看著徒弟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脸上的严肃终於绷不住了,露出一丝带著调侃的笑意:
“为师帮你炼那玩意儿,可不是怕那女娃子魔性发作伤了你。
更怕你小子年轻气盛不知节制,玩得太过火—
万一玩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岔子,人家姑娘恼羞成怒,气不过想提剑砍你,那为师岂不是白费功夫?”
“——师父!”林慕玄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真不至於!”
“哈哈哈——”白晓生畅快地笑了起来,“对嘛!年轻人,多笑笑,天塌不下来!”
林慕玄用力点头:“嗯!”
“然后——”
白晓生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目光越过林慕玄,投向远方灰濛濛的天际线,那眼神平静而深邃,再无丝毫留恋。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
“噗!”
一声闷响。
白晓生撞向了林慕玄手中那柄尚未收回的阴剑。
锋锐的剑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他毫无防备的心口。
温热的鲜血,瞬间在洁白的雪地上晕染开一小片刺目的殷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寒梅。
那红色迅速蔓延,浸透了冰冷的雪粒,也灼痛了林慕玄的眼睛。
散发著浩瀚庇护与教化之意的文道道果,缓缓从白晓生心口处析出,如同告別一般,绕著林慕玄盘旋了一圈,最终,带著一种温顺的归附之意,悄然没入了他的左手掌心。
林慕玄左手背上,那道缠绕著赤金锁链的暗色小剑印记,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隨即彻底內敛,再无任何异状。
天空之中,那呜咽了不知多久的黑色罡风,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
数道巍峨如山岳、气息浩瀚如星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武墓小界天之外的无尽虚空之中他们没有踏入这片刚刚经歷终极之战的土地,只是隔著遥远的虚空,对著小界天的方向,齐齐躬身。
一个雄浑庄严、如同黄钟大吕般的声音率先响起,震盪著冰冷的虚空:
“彼阳宗上下,恭送祖师、天闕楼主,得证混元,合道归真,大梦千古,道杰长存!”
紧接著,另一个清越如剑鸣的女声隨之应和:
“盘丝剑宗全宗,恭送彼阳天君、天闕楼主,共赴大道,大梦千古!”
一道道来自不同方位、不同势力、或洪亮或低沉、却都饱含著敬意的祝词,如同潮水般在这片刚刚恢復寂静的虚空次第响起。
“化龙仙宗恭送——”
“万剑山——”
“定仙门——”
林慕玄仿佛没有听见这些响彻虚空的庄严送別。
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两位师父无声静坐的身影,穿透了这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枯败森林,落在了更远处。
在那片被风雪摧残得只剩下扭曲枝干的林梢尽头。
一点极其微小、却蕴含著无限生机的嫩绿,不知何时,已悄然顶破了包裹它的褐色芽苞,正迎著凛冽未散的寒气,怯生生地、却又无比倔强地,探出了头。
“师父,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