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生先开了口,声音温和,带著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孩子,过来。
几乎同时,君莫问也抬起了眼皮,那眼神深处翻腾的魔焰已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与释然:
“愣著干什么,过来。”
林慕玄依言上前,在两人中间那片洁净的雪地上盘膝坐下,如同聆听最后教诲的弟子。
君莫问的目光在林慕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空寂的嘆息:
“原以为你千方百计,是为了求得我们这份道果,壮大己身。
没成想啊没成想竟是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替人完成嘱託,送我们这两个老东西一程?“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能穿透林慕玄的皮囊,直视他的灵魂深处:
“无需辩解,灵魂的气息,做不得假。
你自始至终,就没动过那份渴求之心,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罢了。“
林慕玄沉默了片刻,坦然点头:“是。”
“呵——”君莫问低低地笑了起来,却並无多少责备,“你这小子骨头里,果真没有半点我魔门中人该有的贪婪狠戾。可偏偏——偏偏又能领悟我这饥渴道果——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盯著林慕玄:“不愿承认?”
林慕玄垂下眼帘:“弟子——愚钝。”
“愚钝?
这要还算愚钝,这天下九成九的修士,都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行了,废话少说。
行拜师礼吧。”
林慕玄没有迟疑,整肃衣冠,对著君莫问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雪面:
“师父。”
君莫问浑浊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
他望著漫天飞雪,声音飘忽得像是问林慕玄,又像是问自己:
“徒儿啊,你说,投身魔门,当真是一件能让人感到&039;幸福』的事吗?“
林慕玄沉默著,这个问题太重,他一时无法回答。
“罢了——”
君莫问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去:
“无需顾忌,日后你自会明白。魔门子弟,毕生所求最为讽刺之处,便是亲手摧毁魔门本身。
总有些人,走著走著就走岔了路,忘了本心,成了真正的魔障。“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又无力地鬆开,只留下最后一句:
“若遇此辈——对他们下手,莫要——留情。
林慕玄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君莫问。
那张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静。
他喉咙有些发紧,最终还是郑重应道:
“——好。”
“徒儿——””
“我在。”
“这雪天——”君莫问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下,“——真美啊——” 林慕玄顺著他的目光抬头望去,不知何时,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漫天飞雪,竟已悄无声息地停歇了。
风也住了,天地间一片死寂的洁白。
他伸出手,指尖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探向君莫问已然无声无息的肩头。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僵硬的布料时,一点深邃无比、仿佛蕴藏著无尽饥渴与毁灭真意的幽暗光芒,缓缓从君莫问心口处析出,如同有生命般,自动飘入林慕玄摊开的左手掌心。
那光芒触手冰凉,却又带著一股灼烧灵魂的渴望。
没有抗拒,没有排斥,它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项刻间便融入了林慕玄的左手血肉骨骼之中一股庞大而复杂的意念洪流瞬间涌入脑海,飢饿、渴求、毁灭、新生—
万般滋味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种奇异的平静。
魔君道果,就此易主。
林慕玄缓缓收回手,左手掌心似乎多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暗色印记。
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的白晓生。
白晓生正抬手拂去鬍鬚上沾染的几点雪,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雪后閒坐赏景的老翁。
他察觉到林慕玄的目光,抚须的手顿了顿,侧过脸,脸上竞带著一丝温和的笑意,声音平静无波:
“温一盏茶吧。”
林慕玄默然,依言从隨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紫砂壶,一罐带著清冽灵气的茶叶。
他心念微动,千岛湖的意境虚影在身前悄然铺开,一汪清澈的灵泉凭空凝聚,注入壶中。
指尖一点灵火燃起,壶底青烟裊裊。
片刻后,茶香氤氳。
他小心地斟出一杯色泽清亮的茶汤,双手奉给白晓生。
白晓生接过那小小的茶杯,没有半分品茗的姿態,仰头便一饮而尽。
他放下空杯,目光落在林慕玄脸上,带著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
“徒儿。”
“师父,弟子在。”林慕玄应道,心中已预感到什么。
“取来阳剑。”白晓生的语气平淡无波。
林慕玄没有多问,意念微动,悬於身侧那柄剑尖朝上、通体流淌著纯阳气息的古朴长剑径直飞入白晓生手中。
白晓生握住阳剑古朴的剑柄,另一只手却猛地按向自己的心口!
他周身文气剧烈波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紧接著,一缕缕疯狂扭动、闪烁著刺目金光的丝线,如同被强行剥离的活物,带著尖锐的意念嘶鸣,被他硬生生从体內抽扯出来。
那些金线蕴含著纯粹而磅礴的文道本源之力,此刻却充满了不甘与狂暴,剧烈挣扎,试图挣脱束缚。
白晓生面沉如水,右手握著的阳剑对著那团躁动不安的金色丝线,凌空一笔挥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无声的“定”。
仿佛天地间某种无形的规则被这一笔引动加固。
那疯狂挣扎的金色丝线骤然僵直,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錮,所有的不甘与躁动瞬间平息,化作一团温顺流淌、散发著浩然正气的金色光流。
白晓生没有丝毫停顿,左手剑诀一引,那团温顺的金色文道本源光流,便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没入了他手中那柄阳剑之內。
阳剑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剑身上纯阳之气暴涨,隱隱有金色文字的光华在剑脊上流淌而过,更添一份堂皇正大的威仪。
做完这一切,白晓生手腕一转,那柄刚刚融合了他部分文道本源的阳剑,剑尖竞毫不犹豫地对准了林慕玄的左手。
林慕玄瞳孔骤然一缩。
身体的本能几乎要驱使著他暴起反击或闪避。
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强行压下了所有的衝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