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成若愚只感觉遍体生寒,低声问道:
“那林师兄想如何做?”
这话问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带著点明知故问的傻气。
林慕玄没看他,目光投向远处悬崖边那两个模糊的剪影。
君莫问的袍子在夜风里猎猎作响,白晓生则像一截枯死的老树桩子,在那里,纹丝不动。
两人之间瀰漫的气息,沉重得能把空气都压得塌陷。
“成师弟,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觉得这是一场伟大的对决,但不管这种死法里藏著多少了不起的深意,我都觉得这是对他们的侮辱。”
他顿了顿说:“或者说,从大完成布局,在两人身上种下神通时,他就占据了主动权。”
成若愚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你想如何?难道想杀了两人吗?
说句难听的,对这二位而言,那反而是一种解脱。可你別忘了,我们只是外人!”
他加重了语气。
“就算那两位现在看著像是快油尽灯枯了,人家照样有的是办法把我们碾成渣。”
“我知道。”林慕玄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而且,死於我手下,这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结局。”
如果一定要死,君莫问和白晓生,这对纠缠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冤家,大概只愿意死在对方的手上。
“我会用我的方式,为这场证道之战,拉下帷幕。”
就像他当初一脚踏进灵境前说过的话。
他,林慕玄,要把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扭转成他所期待的样子。
风雪中,君莫问忽然笑一声,打破了那令人室息的沉默:
“老头,天黑了。”
白晓生眼皮都没拾,慢悠悠地回应:
“嗯,入秋了,天短。”
“明天,你我之间总得有个了断。”
“哼,这话,该由老夫来说才对!”
夜色更深沉,寒气变得更严酷。
这是小界天濒临破灭前的哀豪,非凡人能抵抗。
回到行宫內,白晓生说:
“阵盘那边布置得差不多了,今晚就能牵引天地灵机,把盘丝剑宗那群女娃娃拉扯过来。”
他顿了顿,昏黄的老眼扫过林慕玄。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老夫这点家底是真榨乾了,一滴灵力都挤不出来。
牵引活人破空挪移,耗的是海量灵力,这力气活儿,得你们来填。”
林慕玄点点头,乾净利落:“理当如此。”
他隨即转身,目光投向篝火光芒边缘,那些影影绰绰、各自心怀鬼胎的同门弟子。
他抬手,朝著那片光影明灭处抱拳拱手,声音清朗地传开: “还请各位师兄弟,鼎力相助,助我破此死局!”
篝火燃烧的啪声单调地响著,衬得营地死一般寂静。
成若愚之前已经把林慕玄那套“道果之战崩碎器道,再不阻止大家都要一起玩完”的推论跟眾人透过底。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信不信是另一回事。
没人相信林慕玄这魔宗出身的傢伙会是什么舍已为人的活菩萨,更没人相信他在这泼天乱局里会不给自己捞足好处。
可眼前这境地就像被一群饿狼逼到了悬崖边,跳下去是死,不跳可能下一秒就被撕碎。
就在眾人眼神闪烁,心里“既要保全自己又要分一杯羹”的小算盘时,林慕玄却乾脆利落地盘膝坐下了。
紧接著,一股磅礴精纯却又带著漂冽锋锐之意的灵力,毫无徵兆地自他身上轰然爆发。
这股力量並未四散衝击,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流,以一种近乎狂暴的速度,疯狂地涌向行宫弘扬的阵盘。
他一身原本渊深如海、令同阶修士望而生畏的灵力波动,如同被扎破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下跌。
篝火的光映在他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正被疯狂抽走的不是他的灵力。
所有人都愣住了,嘴巴微张,眼神呆滯,像一群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修仙界三大基础道途衍生出六种主要方向,彼此勾连,形成修士的力量体系。
如今小界天的器之道途因那两位的道果之战而彻底灭,整个体系已然摇摇欲坠,
在场的弟子,混內门的时间短则十年,长则百年,哪个不是人精?
他们一眼就看出,林慕玄在炼精化气这个筑基之境,主修的乃是攻伐第一、杀力无双的剑修之道。
他那柄神异非凡的本命剑,若想催动,也只能来自与“剑”相关的剑修、剑体之道,或者与“灵”相关的灵修、灵体之道。
现在呢?
器之道途崩了,力量已损其一。
他又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一身精纯磅礴的“灵”力,全倒进了那个无底洞般的阵盘。
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那足以冠绝筑基境的恐怖实力,被他亲手砍掉了整整三分之二。
现在的林慕玄,灵力波动微弱得可怜,气息虚浮,若是先前是高山仰止,那现在虽是参天大树,但也可看到头了。
一个弟子猛地回过神,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解而有些变调,脱口而出:
“林师兄!何苦如此?!”
这弟子正是之前被邪崇偷袭,最后关头被林慕玄一剑救下的幸运儿。
这份救命之恩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此刻他实在忍不住了。
林慕玄闻声,缓缓睁开了眼。
篝火的光在他眼底跳跃,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写满惊疑、忌惮甚至幸灾乐祸的脸,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诸位敬我,畏我,根源不正是这一身蛮力?又怕我林慕玄藉机生事,心怀回测。”
他坦然一笑:
“我舍了这身灵力,其一,此法是我所倡,自当身先士卒,做个表率;其二,也是为解诸位同门心中块垒,將破局之舵,交予你们手中。”
眾人面面相,却见林慕玄又道:
“慕玄並非圣人,却也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今日自废一臂,只为消解诸位忌惮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