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雪沫子打著旋,黏在敖雨精致的下頜线上,又被她呼出的白气悄悄融化。
她站在这片死寂的雪林里,身后那群虾兵蟹將,连同那位背著厚重龟壳的玄甲將军,都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些,活像一堆被寒霜打了的蘑菇。
“敖雨大人,已经可以確定了吗?”玄申將军说。
龙女沉默道:“整个小界天的天理都在被修正,不是小界天意志的影响,应该是有某些存在正以人心替代天意了。”
一股寒意,比这漫天风雪更刺骨,瞬间住了所有人。
虾兵蟹將们整齐划一地抖了抖,甲壳碰撞的细微“咔噠”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敖、敖雨大人———”一个顶著巨大虾钳、满脸横肉的傢伙壮著胆子说,“莫不是那两位回来了?”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玄甲將军就猛地一巴掌捣在他硬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闭嘴!蠢货!”
玄申將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著惊惶。
“那两位应该连神魂都该被大鹏金翅明王啄乾净了!“
他猛地剎住话头,绿豆大的眼珠惊恐地扫视四周,仿佛怕惊扰了雪林深处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
一名玉面龙角的青年开口道:
“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轮得到你嚼舌根?”
被骂的虾兵缩著脖子,硕大的虾钳无力地垂在雪地里,含混道:
现场一片寂静,只剩下风掠过雪枝的鸣咽,
敖雨那双淡金色的龙瞳里毫无波澜,只是说:
“六殿下息怒,彼阳魔宗不知內情,其余三宗,同样蒙在鼓里。
我们与大的交易早已两清。
魔君被陷於此,天闕楼也成了废墟,大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然就前往绝地天通之地。
至於那两位?
您也知晓咱们在绝地天通之地的布置,大鹏金翅明王怎会容情?
那两位,绝无生还之理。”
“可是!”玄甲將军也开口道,“除了魔君和天闕楼主,谁还有本事撬动此地小界天的天理根基?!”
敖雨微微侧过脸,雪光映在她姣好的侧顏上,冰冷得不似活物。
她轻飘飘地说:
“死了是死了,可死掉的东西,会变成什么玩意儿,谁也不知道。”
那位被尊称为“六太子”的龙族青年,身披华贵的银鳞软甲,额角隱现著小小的、玉色的龙角。
他身份尊贵,此刻却只是將徵询的目光投向敖雨,姿態放得很低:
“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
敖雨的目光重新投向雪林深处,似乎在权衡利弊。
“先找到其他三宗的人马,”她最终开口,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是继续围剿彼阳魔宗那帮疯子,还是暂时放下恩怨,通力合作,得看情况。”
六太子微微额首,表示认可,
就在他准备开口应和的一剎那——
一滴冰冷彻骨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他毫无防护的脖颈上。
六太子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仰起头,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下雨了?”
天空没有异样。
然而,就在他视线上抬的某个临界点,视野骤然拉长。
一座山峦般庞大的轮廓,如同远古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蹲踞在天地之间。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半透明灰白色,仿佛一张被撑到极限、隨时会碎裂的陈旧皮影。
它的肢体扭曲而枯稿,如同被寒冬摧残了千百年的朽木枝,在无形的风中怪异地摇摆。
那张巨大、非人的脸上,覆盖著一张色彩斑斕、表情夸张诡异的戏面具。
面具的眼洞深处,蠕动著一片浑浊的、布满蛛网般血丝的惨白。
他並非空手。
一只枯枝般的巨手,握著一根巨大得难以想像的惨白色十字架。
十字架粗糙的表面,仿佛由无数骸骨拼接而成。
而从十字架那横木上,密密麻麻垂落下无数灰白色的丝线。 丝线的末端,掛满了东西。
密密麻麻,如同秋天丰收的果实。
那是晴天娃娃?
不!
六太子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住,停止了跳动。
哪里是什么晴天娃娃!
分明是一个个面容扭曲、神情凝固在极致恐惧中的人头!
空洞的眼窝淌下黑色的血泪,乾的嘴唇无声地开合著,仿佛在齐声咏唱著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安魂曲。
“我的—”
“我的—”
无数重叠混乱的语声,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六太子的头颅深处。
剧痛瞬间撰住了他他痛苦地捂住耳朵,指甲深深嵌入鬢角,金色的龙鳞被硬生生刮掉几片,渗出细小的血珠。
然而那声音,根本无法阻隔。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一股纯粹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刺中了他。
他猛地抬头。
戏面具上那两个空洞的眼窝深处,那片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白僵硬地转动了一下。
最终,彻底锁定了他。
涣散,空洞,死寂-那双巨大的眼晴里,没有任何属於生灵的波动,只有一种能將万物冻结的、纯粹的虚无。
他伸出了一根枯枝般的手指,遥遥指向六太子。
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在六太子的灵魂深处响起:
“把你的—”
六太子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想嘶吼,想向近在哭尺的敖雨求救!
可从他喉咙里衝出来的,却完全变调,扭曲成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声音:
“—把我的头—还给我!”
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警见自己身后。
那些刚刚还在因恐惧而颤抖的虾兵蟹將,连同那位背负重甲的龟丞相,此刻全都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他们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脖颈之上,却已是空空如也。
那巨大的骸骨十字架下,那些隨风飘荡的人头“晴天娃娃”之中,赫然多出了几个新鲜的、带著惊恐凝固表情的虾头、蟹头、。
六太子感觉不到痛。
只见到视野开始旋转和顛倒。
定格的画面,是他自己的“身体”。
那具穿著华丽银鳞软甲的龙族身躯,正摇摇晃晃地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而敖雨则被无数灰白色丝线,精准地缠绕住了那纤细的脖颈、手腕、脚踝。
她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清冷与高傲瞬间粉碎,像一件精致却毫无价值的玩偶,被悬在半空中。
那俏丽的脸上带著他从未见过的恐惧。
意识消散以前,他听见了敖雨难以置信的悲鸣。
“不可能,大已被隔绝!”
“你进不来!你不是大!”
“不!不!你是你是—你是碧落天女刘玥瑶!”
尖叫声夏然而止。
雪,还在静静地下。
骸骨十字架的最顶端,灰白丝线將龙女敖雨悬掛在那里,如同新添的、最为华美的祭品。
冰冷的风拂过她华丽的衣袍,拂过她颈项间缠绕的丝线。
雪林深处,一片被风捲起的雪沫子后面,一名身影纤细得有些过分的少女,正坐在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上。
“他又来找我了——“
她微微晃荡著悬空的双腿,白皙的脚丫圆润可爱,姿態带著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风里,传来少女一阵嘆息。
“天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