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象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李卫东的脊梁上,驱散了因初步成功而滋生的一丝侥幸。
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这个年代,想要靠着“投机倒把”快速积累财富,无异于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赵老四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明白,即便拥有系统和重生的优势,他也必须更加谨慎,更善于利用规则,甚至创造规则。
就算损失掉那点零散的火柴和肥皂也不算什么,内核的本金还在。
他没有急着再去黑市冒险,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叶婉清这条相对稳妥的线。
文化馆的遐疵标语纸可遇不可求,他需要更稳定、利润也更可观的货源。
这次去见叶婉清,他刻意整理了一下仪容,虽然依旧是那身打补丁的土布衣服,但却洗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眼神里的沉稳也掩盖了几分少年的青涩。
来到供销社,他等到叶婉清轮休的间隙,在她常走的那条僻静小巷口等着。
叶婉清走出来时,看到等在那里的李卫东,并不意外,只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凝重,与上次见面时那种初生牛犊的锐气略有不同。
“叶姐。”李卫东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比上次更多了几分熟稔与尊重。
“来了。”叶婉清点点头,语气平和,“看你样子,这几天没少折腾?”她话里有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李卫东心中微凛,知道这女人眼光毒辣,也不隐瞒,苦笑道:“叶姐慧眼,前两天在那边差点栽了跟头,幸亏反应快。”
他没有细说过程,但点出了黑市交易的风险。
叶婉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些许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
她叹了口气:“早就跟你说过,那地方水深。现在知道怕了?”
“怕,但也更知道机会难得。”李卫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叶姐,上次多亏您指点,让我赚到了第一笔象样的钱。这次来,一是谢谢您,二是……想看看有没有更稳当点的路子。”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提前包好的三块钱,递了过去:“叶姐,这是上次的信息费,说好的。”
叶婉清看着那三块钱,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李卫东这么守信用,而且主动送上门。
这年头,很多人做完一锤子买卖就忘了承诺,尤其是面对她这样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中间人”。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着李卫东,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你倒是……说话算话。”
“做人不能忘本,没有叶姐您搭桥,我连门都摸不着。”李卫东态度很坚决地将钱塞到了她手里。
叶婉清捏着那三块钱,感受着纸币的质感,心里对李卫东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这小子,不仅胆大,心思活络,更难得的是懂得感恩和守诺。
这让她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心思,安定了几分。
她将钱仔细收好,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既然信守承诺,姐也不跟你藏着掖着!眼下倒是有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吃下,有没有胆子接!”
“叶姐您说。”李卫东精神一振。
“我们供销社,前阵子从外地调来一批白糖,运输途中遇上大雨,不少外包装的纸袋子受潮破损了,糖也有点结块,但里面没问题,不影响吃。
按规矩,这批糖要作为‘残次品’内部处理掉,价格很低。”
叶婉清语速不快,观察着李卫东的反应,“量不大不小,大概五六十斤。
负责这事的是我们供销社的刘主任,那人……有点难说话,价格卡得死,而且明说了,真要出了事,他概不负责,风险自己担着。”
她顿了顿,看着李卫东:“这东西紧俏,黑市什么价你清楚。
但刘主任开的价,也不算太低,主要是风险问题。
你觉得呢?”
【叮!检测到风险合作提议!隐含不公条款!】
【提议者:叶婉清(转述供销社主任意见)。】
【提议内容:接受高价及单方面风险承担条款,接手受潮白糖。】
【提议合理性评定:低(基于强势方的不平等条件)!】
【请宿主进行反对!】
系统的提示音及时响起。
李卫东大脑飞速运转。
五六十斤白糖!
这绝对是笔大生意!
受潮结块,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根本不算事,筛一筛晾一晾就能用。
黑市上不要票的白糖能卖到一块甚至一块二,就算刘主任开价高点,只要低于七毛,利润空间就极其惊人!
但风险也确实存在。
量大,目标就大。
而且刘主任这“风险自担”的态度,摆明了是想甩锅,万一出事,他和叶婉清都可能被推出去顶罪。
不能硬接!
必须讨价还价,至少要把风险分摊,或者争取更有利的条件。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沉吟之色,对叶婉清说道:“叶姐,多谢您想着我。
这白糖确实是好东西,但刘主任这条件……风险全在我们这边,价格还不低,这有点……忒不把咱们当回事了。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再跟刘主任谈谈?
价格方面,看在他承担了‘内部处理’风险的份上,我们可以适当让步,但这‘出事概不负责’……是不是能换个说法?
比如,我们保证东西出了供销社的门,就与供销社无关,但价格上,得再优惠点,也算是对我们承担后续风险的补偿。”
他这番话,既点出了对方条件的不公,又给出了看似让步实则争取更大利益的方案,还把“风险”明确限定在“出门之后”,语言得体,逻辑清淅。
叶婉清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她本以为李卫东要么畏难退缩,要么会头脑发热直接答应,没想到他如此冷静,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并且提出了很有谈判技巧的反驳意见。
“你……你这张嘴,可真不象个农村娃。”
叶婉清感叹了一句,随即蹙起秀眉,“刘主任那人,抠门又谨慎,不好说话。
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可以试着再去跟他磨磨。
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未必能成。”
“事在人为,麻烦叶姐了。”李卫东诚恳道,“就算不成,我也承您的情。”
叶婉清点了点头:“你在这等着,我再去说说看。”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叶婉清才从供销社后门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里却有几分轻松。
“算你运气好。”她走到李卫东面前,低声道,“我好说歹说,又把上次文化馆那事拿出来表功,说你能快速消化掉这类东西,不会留尾巴。
刘主任总算松了口,价格按六毛五一斤算,那‘风险自担’的话不变,但默许我们可以分批拉走,时间上宽松点。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六毛五!
比百货大楼的牌价只低两毛,但这是不要票的!
比起黑市价格,利润空间依然巨大!
而且可以分批提货,大大降低了风险!
李卫东心中狂喜,知道这确实是叶婉清尽力争取的结果了。
“叶姐,太感谢您了!”他由衷地说道。
“别谢太早。”叶婉清摆摆手,神色却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好奇看着他,“我倒是好奇,你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大胆子和心思?赚这么多钱,想做什么?”
李卫东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五百块赌约的事,而是反问道:“叶姐,您呢?您在供销社工作,端着铁饭碗,为什么愿意冒险帮我……帮我做这些?”
叶婉清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思念,有无奈,也有一丝不甘。
“我?”她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我帮你,自然也是为了钱。”
她顿了顿,象是下了什么决心,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倾诉的欲望:“我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她心里一直有个念想,想去南边……去港岛,找我那早年过去、几十年没音信的大舅。
这事儿,没门路没大钱,根本办不到。
靠我那点死工资,等到猴年马月去?
我妈……她可能等不了那么久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控制住,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卫东:“所以,我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给自个儿,也给我妈,挣一个念想。”
李卫东心中一震。
他没想到叶婉清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港岛寻亲……在这个年代,这几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甚至带有政治风险的念想。
也难怪她会甘愿冒险,利用职务之便寻求额外收入。
这不仅仅是为了改善生活,更是为了圆母亲一个沉甸甸的愿望。
这一刻,他对叶婉清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这个女人,不仅精明干练,内心深处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与执念。
“叶姐,我明白了。”李卫东郑重地点点头,“您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尽力。这白糖的生意,我们一起做好它。”
他的称呼从“您”自然过渡到了“你”,语气里多了几分并肩作战的意味。
叶婉清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她相似的、为了目标不惜冒险的坚定,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因为这份共享的“秘密”和共同的目标,无形中拉近了许多。
“走吧,趁现在人少,我带你去见刘主任,把手续走了,先把第一批糖弄出去。”
叶婉清收拾好情绪,恢复了干练的模样。
跟着叶婉清走进供销社后院的一间办公室,李卫东见到了那位刘主任。
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
刘主任上下打量了李卫东几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没多废话,直接拿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简单协议,上面写明了白糖数量、单价,以及“货物出门,概不负责”的字样。
“签字,按手印。钱带够了吗?”刘主任语气冷淡。
李卫东没有迟疑,仔细看了看协议内容,确认与叶婉清说的一致,便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红手印。
然后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钱,数出了映射第一批二十斤糖的十三块钱,递了过去。
整个过程,他表现得沉稳镇定,不卑不亢,完全没有普通农民见到“领导”时的畏缩。
刘主任点了钱,确认无误,脸色稍霁,对叶婉清挥挥手:“小叶,带他去仓库提货。”
【叮!】
【宿主成功反对不公提议,并完成首次正式商业谈判!】
【提议合理性评定:低!】
【反对对象:供销社主任(掌握资源分配权)。】
【反对效果:争取到更有利价格与交易条件,赢得合作伙伴更深信任!】
【综合评定:良!】
【奖励发放中……】
【恭喜宿主获得:技能【初级谈判技巧】!技能说明:能更好地把握对方心理,组织语言,运用策略,在商业或人际交往中争取更有利的条件。】
一股关于察言观色、语言组织、底线把握、利益交换策略的知识融入李卫东的脑海。他感觉自己在与人交涉时,思路会更加清淅,更容易找到对方的软肋和须求点。
从阴暗的仓库里提出那二十斤用破旧麻袋装着的、有些湿漉漉、散发着甜腻气味的白糖时,李卫东感觉自己提着的不只是糖,更是通往五百块目标的一块重要基石,也是与叶婉清这个重要盟友关系的巩固。
叶婉清帮他一起将麻袋抬到一辆借来的破旧板车上。
“剩下的三十多斤,你分两次来拉,时间你自己定,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叶婉清拍了拍手上的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谢谢你,叶姐。”李卫东再次郑重道谢。
叶婉清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走吧,路上小心点。对了,渴了吧?去我那儿喝口水再走?”
李卫东确实口干舌燥,便没有推辞,跟着叶婉清来到了她在供销社后院分的一间小小的、不足十平米的宿舍。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单人床,一个旧桌子,一个脸盆架,墙上贴着几张样板戏的宣传画,角落放着一个半旧的皮箱,显得有些清冷。
叶婉清给他倒了一碗凉白开,碗是普通的粗瓷碗,但洗得很干净。
李卫东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焦渴。
“慢点喝。”
叶婉清看着他,随口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倒腾这些吧?”
“走一步看一步,先解决眼前的难关。”
李卫东放下碗,抹了把嘴,“叶姐,港岛那边……有信吗?”
叶婉清眼神黯淡了一下,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隔着一道海,打听点消息都难如登天。
只能先攒钱,等机会。”
她语气里的惆怅显而易见。
李卫东看着她眉宇间的轻愁,想到她为了母亲的愿望如此奔波冒险,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惜。
他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知道两岸关系会逐步缓和,民间寻亲会变得可能,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能说。
又坐了一小会儿,李卫东便起身告辞,他得趁着天色还早,把这二十斤糖安全运回去。
叶婉清送他到门口。
李卫东心里想着白糖的事,转身时没留意脚下略高的门坎,被绊了一个趔趄,身体向前倾去。
“小心!”叶婉清下意识惊呼一声,伸手扶住了他的骼膊。
女人的手温软而有力,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气。
李卫东的手臂能清淅地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和力道。
两人身体靠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叶婉清身上那股淡淡的、不同于乡下姑娘的雪花膏香气,更加清淅地萦绕在李卫东的鼻尖。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瞬。
李卫东迅速站稳,叶婉清也象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松开了手。
“谢……谢谢叶姐。”李卫东感觉耳根有点发热。
“走路也不看着点。”叶婉清别过脸去,语气带着一丝嗔怪,但脸颊却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快走吧。”
“哎。”
李卫东应了一声,不敢再看她,拉起板车,有些匆忙地离开了供销社后院。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叶婉清靠在门框上,轻轻舒了口气,抬手理了理鬓角并不凌乱的发丝,眼神有些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李卫东拉着板车,走在回村的土路上,心情却不象来时那么平静。
骼膊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温软的触感,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缕幽香。
叶婉清……这个精明又带着秘密的女人,在他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鲜活和复杂起来。
但他很快甩了甩头,将这点旖旎的心思压下。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处理好这二十斤白糖,让它变成实实在在的钞票,向着五百块的目标,迈出坚实的一步。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和坚定,拉着板车,融入了黄昏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