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咸阳宫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朝会照常，政务如流水般在王案前淌过。
嬴政依旧沉默居多，但每一次开口，都愈发精准地切中要害，让吕不韦偶尔投来的目光中，审视的意味越来越浓。
遇刺事件的馀波仍在暗中涌动。廷尉府抓了不少人，也拷问出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最终指向几个已被灭口的低阶宦官和一名负责采买的侍卫副统领。
线索到了这里，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再也抓不住那头真正的黑手。
罗网，如同其名，织网于无形，收网时只留下几片残鳞断爪。
嬴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深知，想要揪出深藏水底的大鱼，仅靠廷尉府明面上的查探是远远不够的。
他埋下的赵高这颗棋子，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运转。一些关于宫中人员背景、关系的零碎信息，开始通过隐秘的渠道，呈送到他的案头。
然而，此刻嬴政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小事”牢牢占据。
他正对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竹简，眉头紧锁。
一卷记录各地粮赋的文书，由两名内侍吃力地抬到他面前，展开后长达数步，沉重异常。翻阅时，竹片碰撞，哗啦作响，在肃静的宫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更要命的是，一旦某处记录有误需要修改，便需用到小刀将竹片表面的字迹刮去（谓之“削改”），过程繁琐，且极易损坏竹简。
这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记忆中的现代世界，信息以光速传递，纸张轻便廉价，存储和检索信息的能力是竹简时代的亿万倍。
这种原始的记录方式，严重制约了政令的上载下达，也阻碍了知识的传播与普及。
统一文本、度量衡是未来必须的，但在此之前，必须有一种更先进的载体，来承载他未来那庞大帝国的意志与知识。
造纸术！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立刻凭借记忆，回忆现代科普读物中关于汉代“蔡侯纸”的大致工艺。原料无非是树皮、麻头、破布、旧渔网等低廉易得之物，经过沤、煮、捣、抄、晒等步骤。
具体的化学原理他不必深究，但这个时代优秀的工匠，缺的从来不是手艺，而是那层捅破窗户纸的‘灵感’与方向。
“传少府令，及将作监技艺最精湛的工匠三人，即刻来见朕。”嬴政放下手中沉重的竹简，对内侍吩咐道。少府掌管皇室财政及手工业，将作监负责宫室建筑和器物制作，其下属不乏能工巧匠。
“唯。”
不多时，少府令与三名衣着朴素、面露忐忑的老工匠便跪伏在殿中。他们不知王上突然召见所谓何事，心中惴惴不安。
嬴政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朕偶得一梦，见有仙人所用书卷，非帛非竹，洁白如雪，轻软如絮，可书可画，造价低廉。仙人称之为——纸。”
他刻意将‘梦’与‘仙人’搬出，是为了给这项超越时代的技术一个合理的（在这个时代看来）来源，减少不必要的猜疑和阻力。
“朕欲命尔等，依朕描述，研制此物。”
少府令与工匠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茫然。非帛非竹，洁白轻软，还能廉价制作？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嬴政不理会他们的疑虑，开始详细描述：
“可取麻头、树皮、破布、旧渔网等物，捣碎，于水中浸泡沤软……再以石灰水蒸煮……以竹帘或细密布帛于浆水中捞取薄层，沥去水分……最后压平、晾晒……”
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将复杂的工艺流程拆解。三名工匠起初还觉得荒诞，但听着听着，神情逐渐变得专注，甚至流露出思索和兴奋的光芒。
他们都是行业顶尖的匠人，王上的描述虽然闻所未闻，但步骤清淅，逻辑上似乎……并非完全不可行！尤其是提到用廉价的废弃物作为原料，更是让他们心头大震。
“所需物料、人手，少府需全力配合，一应开支，由少府内帑支取。”
嬴政看向少府令，语气不容置疑，“此事，列为宫中一等机密，参与研制者，未经朕允许，不得与外界接触，不得泄露只言片语。若能成功，朕，不吝封侯之赏！”
“封侯”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少府令和工匠耳边！他们瞬间激动得浑身颤斗，所有疑虑都被这巨大的诱惑和皇权威压驱散。
“臣（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上所托！”四人齐声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斗。
嬴政点了点头，又补充道：“研制之地，选在偏僻、临水之处。过程中，详细记录每一次尝试的原料配比、工序细节、成败结果。朕，要看到过程。”
他深知实验记录的重要性，这能避免重复错误，快速找到正确路径。
“唯！”
领了命的少府令和工匠们，怀着激动与徨恐的心情退下了。一场可能改变文明进程的秘密试验，就在这咸阳宫深处，悄然激活。
处理完造纸之事，嬴政的目光再次落回竹简上。书写工具的问题有了解决的希望，那复制传播呢？难道还要依靠人力一字一句地抄录？效率低下，且极易出错。
活字印刷术的雏形，也随之在他脑海中浮现。胶泥刻字，火烧令坚，排版印刷……原理同样不复杂，关键在于思路。
他没有立刻将这个想法抛出。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造纸是基础，必须先解决“有”的问题，才能考虑“好”和“快”。
竹简的沉重，知识的拢断，效率的低下……这些都将被他亲手打破。
当洁白轻便的纸张取代笨重的竹简，当知识可以快速复制传播，当更高效的工具和技术应用于农耕、军事、工程……这个世界，将会被引向何方？
他期待着那“纸间惊雷”炸响的时刻。
那将不仅是一场技术的革命，更将是他撬动整个时代，迈向永恒仙秦的坚实第一步。
文明的载体已然开始蜕变，而承载其上的仙秦意志，终将席卷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