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巳时。
南浔“龙虎斗”赌档后巷,薄雾未散。
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映着天光,像一块块碎镜。林不觉坐在巷口茶摊,一碗粗茶搁在面前,早已凉透。他不动,目光如钉,钉在赌档后门那扇斑驳的木门上。
自胡明失踪,已三十六日。
三十六日,不算长,也不算短。对一个赌徒而言,足够输光三辈子的家当;对一个被囚之人而言,足够熬断脊梁。
自那以后,无人再见过他。
不可能不吃饭。
3 送餐上门。
早该露面——赌徒见不得人多,闻不得骰子声,若他自由,岂会忍住三十六日?
不能出门。
这念头在他脑中盘了三日,如藤蔓缠心。
爬向那不见天日的囚笼。
午时,日头爬上屋檐。
林不觉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茶渍,走向柳叶巷。
皆是南浔送餐大户,脚夫穿行如织。
他扮作新来的送餐脚夫,袖中藏十文钱,逢人便问:
前三家摇头。
第四家,“王婆汤铺”的老板娘眼皮一跳:“有倒是有,但不归我管。西头‘老孙酒肆’接了笔大单,每日两顿,荤素搭配,准时送到河湾那头。”
“哪家?”林不觉问。
“不知道。老孙嘴严,只说是个‘哑宅’,送餐的阿六也不敢多问。”
林不觉心头一紧。
是哑仆,还是死寂如坟?
他直奔“老孙酒肆”。
酒保正擦桌子,见他来,懒洋洋问:“脚夫?”
“新来的。”林不觉递上十文,“听说有笔长单?”
酒保掂了掂钱,压低声音:“河湾那头,上月开始,有人订餐,每日两顿,现钱结,不记名。”
“订了多久?”林不觉问。
林不觉指尖微颤。
他们才开始送餐。
这已是最接近真相的线头。
“送餐的阿六呢?”他问。
“在后院歇着。”
林不觉找到阿六,又塞二十文。
“可记得送哪家?”
“记得。”阿六挠头,“河湾那头,新搬来的。宅子小,但门锁新,还有人守。”
“长什么样?”
“订了多久?”
“三十七天,一天没落。”
此宅必有鬼。
极可能就在其中。
申时,日影西斜。
林不觉潜至河湾。
他蹲在芦苇丛中,半日不动。
暮色渐起,一送餐汉子至,叩门三下。
门开一线,一老者收餐,关门。
“谁住那儿?”
“周家。”嗓,“原住城东,前月搬来,月租五两!疯了似的。”
“五两?”林不觉故作惊讶,“一月五两?”
“对!”老妇摇头,“这年头,五两够租三进大院了。可人家不在乎,现银付清,不讲价。”
“几口人?”
“不知。只一个哑仆,从不说话。也没见女眷,连只鸡都没养。”
“有客人吗?”
“没有。前些日子,倒是有两个短打扮的来过,像船行的打手,站了片刻就走。”
以维持劣钱品相。
与世隔绝。
戌时,夜色如墨。
林不觉独自夜探。
他换上黑衣,攀墙而入,藏于屋后芭蕉丛中。
宅院死寂,唯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约一盏茶后,两道黑影翻墙而入——短打劲装,腰佩短棍。
他们直入后院矮屋,门未关严。
林不觉伏地,耳贴地面,听声辨位。
另一人答:“还差一枚,明晚必须完。那匠人手稳,就是身子弱,干不得久。”
“人呢?”
“关着,死不了。头儿说,运范时一起处理,沉河,不留痕。”
“东西呢?”
“修好的三枚,初十午时,由黑船接走,瓜洲交货。”
“行。你盯紧,别出岔子。”
脚步声远去。
林不觉伏在泥中,冷汗浸透内衫。
就是明天!
就会被灭口。
指节发白。
是胡明。
那“身子弱”
是恐惧蚀骨。
十一月初九,子时。
林不觉退回城西破庙据点。
油灯如豆,他摊开南浔草图,以炭笔圈出河湾宅、码头、利达船行。
他与阿骨朵约定的南浔城外联络点。
他便独行。
他吹灭灯,握紧刀。
风暴都将降临。
或永不见天日。
是千万百姓的活路。
胡明在赌档颤抖的手。
终于在此刻交汇。
是棋眼。
是死生一线。
他不必等谁。
他就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