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璃醒来。
这个消息象一阵微弱却温暖的风,短暂地驱散了磨坊里弥漫的绝望气息。
人们围拢过来。
姜青璃脑子逐渐清醒,听明白了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灾难,以及她是如何被赵青山从鬼门关背出来的。
少女瘦小的身体在被褥里微微颤斗,苍白的脸上那双大眼睛显得愈发空洞。
巨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难以消化,加之身体虚弱,只能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象一只受惊的小兽。
赵青山挤进人群,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青璃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赵青山脸上。
她当然认得这张脸,是赵爷爷家的孙子。
村里和她同龄的很多孩子都欺负她,赵青山不仅没有,还帮过她多回。
他是个好人。
昨夜高烧之时她昏昏沉沉,但也能感受到有个坚实温暖的背脊承载着她,在冰冷的雨夜里穿梭。
原来是他。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极其微弱的话语,却清淅无比:“青山……哥,谢谢。”
声音虽小,却带着劫后馀生的郑重。
赵青山闻言露出笑容,摇了摇头,“没事就好,先好好休息。”
这丫头以前被原身帮过几次后,就一直跟着喊他青山哥,还被村里那些小伙伴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跟着喊,气的赵青山不行却拿他们没办法。
好歹是一个村长大的,接触也不少,应该……算半个青梅竹马吧。
赵青山内心嘀咕着。
她能醒过来,说明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了。
赵青山倒了杯水,让她喝点暖暖身子。
姜青璃拒绝了赵青山喂她的提议,挣扎着坐起来,非要自己喝,却不料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你先喝水,等会我去给你找两个馒头来垫垫肚子,吃好喝好有力气,病才好得快。”
姜青璃低头轻轻嗯了一声,捧着水杯小口小口的抿着,不敢抬头看其他人。
她的醒来,让磨坊内外沉寂的气息都消散了许多。
不少人之前都以为这个没有父母管的小姑娘在高烧中怕是醒不来了。
没几分钟,村长疲惫的身影出现在磨坊外。
他双眼中布满血丝,询问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四爷爷,你怎的不多休息会?”
赵青山出了磨坊,看向村长赵贵义。
他的身体还不如自己爷爷呢,昨晚又忙活一晚上,天亮才回家补觉。
没想到这才过两三个小时又来了。
“没事,睡不住,青山,那丫头醒了?”
赵贵义看到赵青山,难得的露出一缕欣慰笑容。
“她福大命大,烧退了,人也清醒了。”赵青山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
赵贵义喃喃说着,没多久,又带人在其他地方搬旧木头椽,准备搭建临时居住的棚户。
但一共十六户近百人,临时搭建的棚子又能住多少人?
赵贵义眉宇间满是愁容,远远望着北山脚方向。
赵青山离开磨坊几分钟又回来。
他手里有半块饼,“馒头没有,这饼你先吃着,我找永康叔要的。”
“恩,谢谢。”
姜青璃依旧低着头小声回应。
赵青山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是跟着村长去帮忙。
十七岁的少年,在农村已经算是个完整的劳动力。
两个多小时后,临近中午。
赵青山看着两个五米多长的棚子渐渐有了雏形,不觉得身体疲惫,反而心中满是欣慰,因为这里边有自己的功劳。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
不止赵青山,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村支书赵建业带着搜救的队伍回来了。
他们个个浑身污泥,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悲恸。
队伍中间,四个汉子用临时扎成的担架抬着两具用破草席勉强遮盖的遗体。
死寂。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沉默都要沉重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赵建业走到人群中央,双目泛红,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只找到了赵六生和他婆娘,其他人……连影子都摸不着了……”
他顿了顿,长叹一声,“泥埋得太深太实,没法子挖了……”
话音落下,死寂被猛地打破。
人群中传来深深的叹息,是赵六生的哥哥,一个中年汉子,此刻眼圈通红。
那个失去了父母家人的小男孩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在邻居婶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赵青山别开脸,不忍再看。
对于大自然来说这次山体滑坡无关紧要,但对于人类来说却如此残酷。
其他人就算没找到遗体,恐怕也没多少生还几率。
灾难已然发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村长赵贵义和村支书赵建业强忍悲痛情绪,出面主持大局。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近百号受灾村民的安身问题。
“磨坊地方小,搭了棚子也不够,挤不下这么多人,一直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赵建业抹了把脸,看向村长。
“四叔,你来安排吧,我们去缓缓。”
他带着这群满身泥泞的庄稼汉子,去了另外一边休息。
赵贵义咳了两声,提振精神喊道,“村里谁家有空馀房间的,伸把手,收留一下乡亲们,村委会记着大家的好。”
一片沉默。
赵贵义又道:“我家能挤出来一个空房间,睡三个人没问题。”
有了他带头,其他人也陆续开口。
“我家西厢房还空着,能挤两三个人。”
“我院里还有个柴房,虽然简陋,遮风挡雨没问题。”
“来我家吧,娃他娘,去把东屋收拾出来。”
……
约莫四十多号受灾的村民被一一安排,暂时有了落脚之处。
这些人大多以妇女孩子以及老人为主。
现在可顾不上按照家庭分配住处,除了太小的孩子跟着母亲,其他大多都是男的和男的挤一块,女的跟女的一起。
剩下还有四十多人,都是准备暂歇在磨坊和即将搭成的棚子里边的。
然而,人群渐渐散去,在磨坊角落里,依旧在被褥中蜷缩着的姜青璃显得格外孤零零。
她本是外姓落户在赵家村,父亲从小不在,母亲早亡,没有任何亲戚在村里。
如今那两间土坯房也没了。
她虽然也十六岁的年纪算个小大人了,但身体瘦弱,现在又病着,一看就知道干不了什么活,是个拖累。
之前那些开口收留的人家,目光扫过她时,都下意识地避开。
在这个物资匮乏,劳力至上的年代,收留一个几乎无法产生任何价值,却又要耗费粮食的小丫头,对任何家庭都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姜青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她把头埋得更低。
但她没有哭,只是默默地拉高了破旧的被角,试图将自己完全藏起来。
赵青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想起了昨夜背着她时那轻飘飘的重量。
她可真瘦啊。
一点都不象十六岁的女孩,这几年一定没吃饱过饭。
重生一世,他有着自己的计划和野心。
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生命,再次陷入绝境,他做不到。
他刚想张口,就看到了爷爷的身影。
“爷爷。”
“恩,青山,现在怎么样?”赵贵和休息了半个上午,精神头十足,手里还捏着一个黄铜烟锅。
“还行,这棚子天黑前一定能搭建好,大家也就都有地方住了。”
赵青山应道。
赵贵和点点头,看到了村长,当即过去和他交谈了起来。
赵青山又瞥了两眼姜青璃,心中有了决定。
他上前到了爷爷和村长身前。
“爷爷。”
赵青山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淅,“让姜青璃住咱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