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兄过誉了。”
李经年作揖回礼道,心绪有些复杂。
前来祝贺只是一时冲动,虽说也是想看看这位夺了他案首之名的少年是何人物,更多的,则是少年人的不服气。
都是天之骄子,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邢崧的文名传出。
邢崧是嘉禾县县案首,还是刚从旁人嘴中得知的。
可邢崧却知道他的身份,甚至读过他写的文章。
对比嘉禾县案首,他是否过于骄傲轻敌了些?
不知对手的实力,只听了几句夸赞,就敢把一府案首之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李经年脸上露出几分羞愧,朝邢崧一揖到底,诚恳道:
“多谢邢兄指点,在下受教了。院试之时,你我再决高下,还望邢兄不吝赐教。不敢叼扰案首,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李经年说完就往外走。
邢崧略带不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稍后的簪花礼和抡才宴李兄不参加了?”
李经年脚步一顿,他忘了还有簪花礼和抡才宴,轻咳一声,掩饰道:
“稍后便会张贴诸考生的文章,在下先去占个位置,一睹为快。”
“李兄慢走。”
邢崧抽不开身,身旁聚满了前来道贺的新晋童生与落榜考生。
好在这一现状并未持续太久,不多时,府衙内有衙役出来邀了新晋童生进去,参加簪花礼。
这是通过府试的童生享有的一项重要荣誉,由府衙组织的一个简单仪式,由知府或他委派的官员,为府试前十名戴上红花。
簪花礼地点设在府衙大堂,衙役们引着新童生们换了襕衫,整齐列队等侯这一荣耀时刻。
邢崧站在众人最前方,领着一众新童生集体祭拜孔子像。
祭拜完孔子后,方知府身穿四品补服,项上挂着朝珠,亲手为府试前十的童生冠上簪戴绢制红花,又称“荣冠”,宣读了《训士箴》,强调了一番“忠孝节义”的立身之本。
最后由文书给一众新童生颁发了印有复印的童生凭证,这一场簪花礼才算结束。
一衙役上前行礼道:
“请诸位相公移步,抡才宴设于府衙后花园,诸位相公请。”
李经年后退半步,示意邢崧道:“案首先请。”
“李兄客气。”
邢礼转身向身后诸童生一礼,笑道:“诸位同窗请了。”
说完,邢崧整一整衣袖,率先跟上那领路的衙役。
少年一身青衣襕衫,冠上簪着知府亲手戴上的绢制红花,率领一众新童生们浩浩荡荡地朝后花园而来,端得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抡才宴实质上是初级官场文化的启蒙场,新童生们在开宴前,全体向京师方向揖礼谢皇恩,向孔庙方向揖礼敬先师,向知府揖礼谢师恩。
可以说,全程都在行礼交际,压根没功夫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邢崧又是案首,只要他身边空闲,便有人主动上前敬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有本地耆儒赋贺诗,府学乐生演奏《鹿鸣》等雅乐,喝高了一众童生纷纷作诗应和。
邢礼坐回原位,方得稍作歇息。
众人喝作一团,诗词唱和之际,少年自斟自饮,将桌上的菜肴尝了个遍。
龙门脍鲤、翰墨糕这类特色肴馔自是不必多说,苏州当地特色美食案上亦是不可或缺,腌笃鲜、碧螺虾仁、塘鳢鱼炖蛋等春日特色菜肴让邢崧吃了个肚圆。
吃饱了饭,少年捧着一碗荠菜肉丝豆腐羹,面带笑容地看着众人诗词唱和、喝酒划拳,真是好不热闹。
而不过七十馀里外的嘉禾县城,邢忠的日子远没有那么好过。
几日前,邢忠的腿尚未好全,才勉强能拄着拐下地走两步,便有几个衙役过来,将他下了狱。
哪怕邢有为几经打点,又有杨简赶回来将他捞了出来,可腿伤到底是加重了。
回去后,人还发起了高热,在医馆治了几日。
正巧是府试发案这日,邢忠退了烧,大夫替他换了药,发话可以让他回家休养后,邢峰亲自驾车将他带回了小山村。
老族长瞧了一眼死猪似的躺在床上的侄子,拉着邢峰出来问道:
“峰哥儿,你九叔现在如何了?”
邢峰皱眉道:“已经不发热了,只是,老大夫说了,九叔的腿还没好全,又受了伤,怕是好不了,日后只能拄拐走路,阴雨天还会腿疼。”
“走不了路了?那就好。”
老族长一脸高兴,走不动路正好,以后就留在村里别出去了。
净会给崧哥儿添乱!
迎着邢峰不解的目光,老族长清咳一声,脸上也换上一副惋惜之色,道:
“你九叔受了大罪了,你将大夫开的药交给你九婶,让她好好照顾你九叔。”
什么受了大罪,都是这小子自个儿作的!
若非为了崧哥儿,看他们这回管不管他。
杨家世代簪缨,还有个在京城当大官的杨既明,他们家的内斗,邢忠居然也敢掺和进去,还做了什么刻字铺子的掌柜。
呸!他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
十两银子的月俸也是他能拿的?
这不是明摆着给人背锅!
要知道,单论俸禄,一县县尊一个月都拿不到十两银子。
邢有根瞧了眼邢忠没死,抬腿就往外走,多看这没脑子的东西一眼都晦气!
若非他死了崧哥儿要守三年的孝,还不如让他早些下去陪老六呢。
“对了,你岫烟妹妹呢?”
“岫烟妹妹在家里,最近跟着我娘学养蚕。”
邢有根叮嘱道:“让岫烟收拾两身衣裳,在家里住下,别回去了。她一个小姑娘家的,省得打扰了你九叔养伤。”
岫烟聪明又乖巧,在家里也闲不下来,跟着孙氏忙上忙下的,他打心眼里心疼这姑娘。
哪怕没有崧哥儿的托付,也愿意多照看些她。
现在邢忠又病重了,干脆让小姑娘在家里住下,让邢忠、秦氏夫妻俩凑一块过吧。
至于他们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他这隔房的堂叔,就管不着了!
真说出去,谁家的日子能有他们俩舒坦?
不用干活,有吃有喝,一双儿女还这么出息。
“好,我这就去跟岫烟妹妹说。”
邢峰眼珠子一转,跑了出去。
趁着九婶去了菜地还没回来,先让岫烟妹妹收拾了东西搬过来。
“这臭小子!”
老族长笑骂一声,慢慢往回走。
也不知道府试考完了没有,崧哥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