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嵘到底更了解些他堂弟邢崧,见其在众人面前未曾表态,便猜到他有其他的想法。
跟着邢崧回了内间的书房,单独问他道:
“崧弟,你打算选哪一经作为本经?”
邢崧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打算治《春秋》为本经,不过还需要另外寻一位授业老师。”
“咱们县治《春秋》的并不多。”
邢嵘不见外地寻了个位置坐下,忧心道:
“若是在县里找一位教授《春秋》的先生,还是比较难的,崧弟打算留在府学求学?”
邢崧摇头,听说杨侍郎一月前就回了嘉禾县,县城也传出了杨侍郎要收学生的传闻,却始终没个着落,他想去试试。
只是还没确定,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是以换了个话题道:“府学的教谕虽说学问好,却大多志不在此,管理学生也并不严格,只需参加岁考即可,还是要另外查找一位授业老师的。”
“确实。”邢嵘亦是十分认同,府学的教谕虽大多都是举人,可要么想着外任,要么心心念念着继续参加会试,无人将心思放在府学的学生身上。
只要你岁考能通过,压根不会管你来不来上课。
甚至你不来上课他还轻松些。
“其实我也不知道治哪一经作为本经,我现在也没什么偏好,觉得都行,但是让我没有选择直接以《诗经》作为本经又有些不甘心。”
或许是堂弟与他说了实话,邢嵘也有了谈兴,向邢崧说了心里话:
“其实我有点想选《易经》,可选择《易经》为本经的虽不算最多,人数却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咱们压根没有学习《易经》的渠道。”
若是换了旁人,他都不会将这番话说出来。
“经师易得人师难求。”
邢崧叹了口气,为何选择《诗经》作为本经的考生最多?
还不是因为学习其他四经,所需要的经济、社会资本更多,更难以接触得到。
选择偏门经义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诗经》热门,即使是竞争激烈,但路径清淅,成功案例极多,风险相对较为“可控”。
偏门经义的注疏、程墨、房稿,本就极稀少难觅,价格更不是寻常的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
最重要的是,还需要一个精通此经的老师指点迷津,而这类老师,通常都是于科举一道有所成就之人。
便是专精一道,负责授课的先生,那也多集中于名山书院、世家大族,寻常的农家子弟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遑论拜入此等名师门墙。
科举不仅考学问,更考信息。
选择哪本作为本经,如何备考,考官偏好,录取形势等,都是需要掌握的信息。
官宦士绅子弟可以通过父辈、师友、同僚关系网络,清楚地了解到各样信息,而寻常的农家子弟,只知道大家都学《诗》,便也以《诗经》作为本经。
便是想学其他,也没有门路。
不过嘛,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邢崧脑中转了几遭,敛容严肃问道:
“十二哥,你真打算治《易经》为本经吗?”
“恩?崧弟你有办法?”
邢嵘猛地抬头看向堂弟,见其神情严肃,不似作伪,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低头沉思了许久,脸色几经变化,方才咬牙道:
“我想治《易经》为本经,崧弟你有办法?若是为难也就算了,治《诗经》也可以的。”
“我试试。”
邢崧并未向邢嵘保证什么,他还需要再想想办法,多了解些信息之后再说。
至于人选,听说苏州府府尊方大人治的就是《易经》。
老师和学生都是双向选择的,让他先了解一番这位方府尊。
还有他给自己选的那位老师,杨侍郎,说起来之前也没什么空去深入了解,现在府试结束,院试还没开始,倒是有功夫去了解一番。
“一直忙着准备府试,咱们都没时间在府城逛过,明日出去走走?”
“那行,咱们两个人去,不叫我哥他们。”
“好。”邢崧应道。人太多出去打听消息还显眼,不如他们两个一块逛逛。
与此同时,在邢崧念叨着杨侍郎之时,府城内的一处小院内,杨家父子也说到了邢家。
比起邢礼那个逼仄的一进小院,杨家在府城暂时落脚的小院却是宽敞舒适得多,不大的三进小院内,假山池塘样样俱全,不说一步一景,也是处处精致。
今日天气好,杨侍郎一身未经染色的粗麻衣,腰间系着麻绳,踩着草鞋,坐在小池塘边上钓鱼。
苴杖被随手扔在了一旁,眼不错地盯着鱼在线的浮漂。
“爹!”
杨简走近杨既明,抬高了声音,道:“爹!已经开始收尾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急什么,我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杨既明抬手一拉鱼竿,鱼饵果然已经被吃了,却没见着鱼。
重新上了饵料,抛进小池塘里,静静等着水里的鱼上钩。
杨简嘴角一抽,伸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木桶,嗯,他爹果然稳定发挥,在全是鱼的小池塘里都钓不上鱼。
“小声些,有什么事儿可以说了。”
杨既明示意儿子坐下,轻声道。
似乎怕声音高一些,就会将他的鱼吓跑。
左右瞧了也没个座儿,杨简干脆坐在了假山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认命地解释道:
“杨家那些收了银子的,都查清楚了,银子追回了一部分,人也都控制住了。他们手底下的那些掌柜的,我也报官,现在应该都抓全乎了。”
“帐单都拿到了?”
“只有一部分,那刻字铺子的掌柜的倒是个忠心的,怎么也不肯说,问就是不知道,他还单独关着,没送官。”
杨简面色不好看,这事儿确实是他做得不好。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蹿了起来,懊悔道:
“不对!我搞错了!那刻字铺子被记到邢崧父亲名下,忘记把他摘出来了,现在估计都一块下狱了!”
“诶!我的鱼!”
杨既明还没来得及问邢崧是谁,只觉手中鱼竿猛地下沉,又卸了力道,往前一冲,他用力去拽,只见水面上月起一道矫健的鱼尾。
他还没来得及收杆,就挣脱了鱼钩,潜入水中,再也不见。
“哎哟!起码十几斤大的花鲢!就这么跑了。”
杨既明跌足长叹,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没好气道:
“邢崧是何人?他爹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