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义题与八股文“起承转合”的逻辑相似,分为“阐发经义、展开论述、反证升华、结语”四部分。
邢崧先引朱子《四书集注》为权威注解,先释义溯源,再将修德与治国联系起来。
修身为本——德化天下——无为而治,辅以《尚书》《大学》等经典及历史实例,立足儒家正统思想,强调“德主邢辅”“修身治国”的理学理念。再举例汉代文景之治、唐代贞观之治为例,说明帝王从德省刑、轻徭薄赋则天下安定;反之,若秦朝专任法治、隋炀暴虐,则速亡。
少年挥毫泼墨间,一篇文章一蹴而就,最后的结语写道:
“为政以德”非弃法度,而是德主邢辅。君子当以德行为根基,辅以礼法,方能使政通人和,天下归心。
支持法治的主考官,少年有法治的说法,支持德治的主考官,也有德治的理解。
少年搁下笔,将写好的经义文章放到一旁晾干,思考起第二题的策论。
“今河患频仍,漕运受阻,民田烟没。试述疏浚之策,兼论如何兼顾国计与民生。”
苏州地区以平坦开阔的平原为主,水网密布,西南部环太湖局域分布有低山丘陵。总体特征可概括为“七分平原,三分丘陵,河湖交织”。
平坦肥沃的平原和充足的水源,使得苏州自唐宋以来就成为中国的农业重心,有“鱼米之乡”“天下粮仓”的美誉。
密集的水网构成了低成本、高效率的交通系统,使得苏州成为漕运中心和商贸枢钮。
“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更不是空穴来风。
可凡事有利就有弊,密集的水网带来的不仅是繁茂的经济,还有河患。
邢崧回忆了一番前世看过的有关水患的书籍视频科普,河患的根源,不只是自然之弊,还有人事之失。
黄河泥沙淤积,河道变迁,汛期溃决,加之沿岸屯垦毁林,水利失修,地方官吏敷衍塞责,年年治水患,却每隔几年就要闹一次水患
少年在脑中组织好语言,另取一张稿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回答。
首先分析河患的根源:自然之弊、人事之失。
然后再阐述疏浚工程之策:
勘地形、固堤防;开支流、分水势;设专官、重考成。
再后阐明如何兼顾国计与民生:保漕运,恤民田。
维护运河通航,在漕船必经路段优先清淤,设立水库调解水量。灾时赈济,利民垦殖,以工代赈
再三,为长远谋,应常年植树固土,储粮备灾。
此篇策论的最后,少年手腕一停,忖度片刻,写下结语:
河治理应循自然之理,融通古法新策,更需以民为本,使漕运无碍而苍生得安,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结语既无华丽的语言,也没有引经据典的文采,却是这两篇文章中,邢崧写的最为恳切的一句话。
若说先前的文章铺采摛文,文辞锦绣。
那最后的这句结尾,则出自邢崧内心。
黄河水患呐,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至于邢崧的来时路,几千年了,人类从来未曾驯服过大自然。人类所能创造的最顶尖的发明创造,也比不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尊重自然,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
这是人类几千年来的追求。
少年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却转瞬即逝。
邢崧摇了摇头,将脑中纷杂的思绪抛开,提笔将写好的文章工整地誊抄到考卷上。
府试三天连考三场,这对一众考生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府试的三场考试并不会罢黜考生,而是三场考试结束后考官阅卷排名。
若是寻常考生,必须得在保证文章质量的情况下,抓紧时间将本场考试考完,早些交卷回去休息,养好精神准备明日的考试。
毕竟每日凌晨就要搜检进考场,不早点交卷回去,休息时间都不够用。
而对邢崧而言,构思这两篇文章,压根花费不了多少功夫,倒是以馆阁体在稿纸和考卷上写下这两篇文章,需要多花些时间。
好在一篇文章也就六七百言,两篇写上四遍,两千馀字,不算太多。
在邢崧将文章全部誊抄完之后,少年搁笔起身,将考卷小心用镇纸压好,在狭小的号房里稍稍舒展了一下身子。
不是邢崧不想做点大动作,而是不允许。
动作过大,被巡考的衙役注意到,难免有涉嫌舞弊之疑。
答完卷,依邢崧对自个儿的了解,距放头牌的时间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
闲着无事,少年便在号房内点了炉子,煮了一壶热水泡茶喝。
至于充饥的饼子?回去就有邢礼做的饭菜,他可不耐吃冷硬的炊饼,哪怕是肉馅的。
就带了一张,早上就吃完了。
少年优哉游哉地抱着杯子喝茶,对面的考生抓耳挠腮地写着策论,地上落了一地的头发。
邢崧凭着这世优秀的视力看过去,还是个熟人!
县试正场时,同样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张家哥哥”,可是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的。
倒是有缘,县试时就坐在对面的号房,府试时也在斜对面。
遇上这么多回,他还不知道这位四处留情的张家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好在邢崧记忆力惊人,通过县试的四十五名考生都在他脑中留下了姓名,再将姓名、年龄、籍贯相互对照,很快就确定了对面的这位“张家哥哥”是谁。
农家子出身的张显宗,长案排名第四十四。
在正场失利的情况下,还能取中,这位张显宗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嗯,哄小姑娘的本事更大些。
邢崧漫不经心地想道。
张显宗抓耳挠腮间,不经意抬头,撞进了对面悠闲喝茶的少年眼眸。
少年微微一笑,张显宗则明显愣了一下。
难道很晚了?大家都写完了?
再看向对面其他号房的考生,大伙儿都伏案作文,运笔如飞,不禁松了一口气。
看来只是邢崧写的快。
邢崧作为嘉禾县的县案首,还是十三岁稚龄的县案首,哪怕他不认得旁人,大伙儿却都认识他。
“看什么看!写你自己的!”
手持水火棍巡考的衙役高声呵斥张显宗道。
这位考生抓耳挠腮写不出文章,现在又到处张望,难道想抄袭?
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