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批阅完了?”
初春的清晨,一碗凉水下肚,张维周被冻得一个激灵。
眨着有些酸涩的眼睛往外看,天光微熹,侍立的衙役站了整夜,终于掌不住杵着水火棍歪在台阶下打盹。居然整整批阅了一晚上的考卷,正场的文章都批阅出来了。
既然已经批改完了,张维周也不客气,继续拉着众人加班,道:
“将选出来的都搬过来吧,咱们干脆把排名定下,再下去歇息,明日给大家放一日假,不必过来了。”
“谨遵县尊大人教悔。”
众考官笑得苦涩,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作为考官在县试期间需要一直待在贡院,直到县试结束才离开,明日也不用当值呢?
遇上个卷王上司真心累啊,通宵干活也就罢了,天亮了还要继续干。
张维周你还年轻干得动,他们可都是老骼膊老腿,熬一晚上至少短命十天!
张县尊似乎也感受到了下属的怨念,正巧他家夫人安排人送了点心过来,轻咳一声,道:
“先用点点心垫垫肚子吧,歇一会儿咱们再看。”
“多谢县尊大人。”
命很苦的一众考官们脸上怨念总算是少了些许。
在张维周先拿起一块糕点之后,方才伸手拿了起来。这般贴心记得给他们准备点心,定然不是张维周这个黑脸屠夫能做出来的事儿,很有可能就是县丞帮着准备的。
“对了,邢主簿呢?这两日监考、阅卷怎么没见着他?”
吃饱喝足的一位教谕突然想起这几日没见着人影的邢有为,他可是县衙的三把手,县试阅卷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人?
一旁默不作声的县丞嘴里还叼着一块松龄糕,含糊不清地回道:
“邢主簿家有几个孩子参加县试,为确保科举公平,向我告假了。”
“原来如此,倒是不知他家孩子的考卷有没有取中了。”
将几盒点心处理完,吃饱喝足,有了些精神的众人将目光转向案上那堆成山的考卷。
这些都是被他们选出来的考卷,为着公平起见,一份考卷至少经过了三位阅卷官的手。
四百多份考卷中,挑选出这一百馀份来,然后再排名次。
张维周带着一众考官们,花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将这一百多份考卷进行比较、定下名次,若无意外,县试通过的考生,大概就是正场中排名靠前的考生们了。
“好了,咱们来揭晓考生的身份吧,将圆案写完就可以去休息了。”
“县尊大人请。”
张维周当仁不让,伸手拿出放在第一位的那份考卷,当着众人面拆开弥封,心中充满了期待。
他也很想知道,这份考卷出自何人之手。
折叠起来的考生信息缓缓在张维周手中展开,一众考官们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这份他们所有人公认的县试文章第一人,就要揭开帷幕,如何不让他们心生好奇?
先前倒是没听说过嘉禾县还有一位八股文火候如此之深的学究
度其文风缜密,遣词却又极华丽,应该是位年纪不轻的老童生了,倒是大器晚成。
“邢崧?这是邢主簿家的晚辈?”
张维周念出卷头的名字,再看考生的履历,祖父曾任青州知府,恍然道:
“原来是家学渊源。”
其馀考官闻言都围了上来,正场第一原来是邢主簿族人,怪不得那老小子要告假避嫌呢。
“邢公的孙子?难怪此子不凡。”
一嘉禾县出身的讲学喃喃,向众人解释道:
“邢公有才,当年只是一介普通的农家子,三十多年前进士出身,累官至一府知府,后来病逝任上,只可惜唯一的独子不争气,未能担起家业,没想到其孙倒是文采过人。咱们县的邢主簿正是邢公堂弟。”
“原来如此。”
众人唏嘘一阵,一块动手将剩下的弥封拆开。
众人一边拆,张维周提笔在长案上写下考生正场时的座位号。
在第三次听到以“邢”姓开头的名字后,张县尊也察觉了不对,搁笔问道:
“邢主簿家几个儿孙参加县试来着?”
“好象是五个,下官记得他们五人正好相互结保。”
“五人中有三人排名在前二十,邢主簿教导有方啊。”
张维周感慨了一声。
本次县试最终会录取四十五人,正场的前三十,几乎是稳过此次县试了。
正欲提笔往后写,他身旁的县丞举起一份考卷,默默道:
“不是三个,是四个,邢嵘正好排名第二十。”
一资历浅些的讲学见众人沉默,握紧手中考卷,小声问道:
“第二十九名的考生邢岳,好象也是邢主簿的孙子?”
嘉禾县本地人出身的教谕接嘴道:“不是,应该是邢主簿侄孙。”
邢家五人参加县试,五人皆是榜上有名,无一罢黜?
哪怕现在只是县试第一场,可谁人不知县试五场,正场最为重要?排名靠前的学子,若无意外,皆能通过此次县试。
看来邢家真要起来了。
在场的众考官们心思各异,纷纷看向迟迟未落笔的县尊。
一场县试中录取五名同姓考生,哪怕问心无愧,县尊也得考虑士林风议,一个不好,可是要受牵连的。
“第二十一名的座次?”
张维周抬了下眼,提笔问道。
“王远山!天字第四十七号。”
张县尊提笔在长案上稳稳落下“天字第四十七号”七字,然后继续听县丞报下一个座次。
笑话,他带着人亲自选出来的考卷,有什么不敢录用的!
考中了却因为怕遭人非议而罢黜不取,岂不是默认心中有鬼?
只是此番的试帖诗选题,确实出得偏门了些,有几篇文章写得还行,试帖诗没切中题的考生被罢黜,倒是可惜了。
——
贡院内一众考官为邢家五人全部榜上有吗而心思各异之时。
邢崧站在桌前,将昨日考场之上的文章以及他后来构思的几篇都写了出来。
这几篇文章写完,他今日的练字功课也差不多完成了。
“崧弟!爷爷叫你去他书房!”
邢嵘小跑着进来,见堂弟站在案前洗笔,不由得发出学渣的感叹:
“昨日才考完正场,崧弟你今日就在写文章了,真是一刻也不放松,未免太克苦了些!”
“没写新的文章。”
少年莞尔,将洗好的笔挂到笔架上,拿起桌上那满满的一大摞纸,道:
“我将考场上的文章默出来了,咱们一块去书房吧,你们也把文章默出来,咱们互相探讨学习一下。”
“哪里是互相学习,分明是你单方面指导我们几个。”
兄弟二人相携着走远,风中传来邢嵘小声嘚瑟:
“崧弟你不知道,我觉得我昨儿个写的文章特别好,比之前写的都好,当然不能跟你写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