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书斋的伙计,虽不一定要读书识字,该有的眼力见还是要有的。
邢崧一行人衣着虽不华丽,甚至打头的小公子新年还穿着旧衣,那小公子通身的气派可不比大家出身的公子差。
小伙计一双利眼,早就看到这一行人是从县衙那边过来的。
再想到今日是县试报名的日子,那这一行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是以小伙计一上来便向几人推荐店里刚到的湖笔。
邢崧几人果然来了兴致,道:“哦?带我们过去瞧瞧。”
“好嘞,几位爷这边请。”
这家书斋铺子不小,分为上下两层,下层的书店,邻街几间开阔的铺子里摆满了书柜,里面放着四书五经、名家注解,以及时文程墨,乃至各种小说话本。上层则是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那伙计径直领着邢崧几人上楼,来到一处柜台前,柜台上摆满了各式毛笔。
科举考试时,考生至少需要准备两到三支毛笔,分别是用于书写正文的小楷笔,以及用于书写题目、点句读或大题目标题的大楷笔。
伙计在书斋工作多年,对科举考试需要的笔门清儿,向邢崧热情介绍道:
“客官请看,这是我们店里新到的兼毫湖笔,笔锋采用狼毫与羊毫制成,用料扎实,做工精湛,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一款笔,只要一钱两分银子一支”
一支笔就要一钱银子,他们五个人起码要准备十支毛笔,光买笔就要花去一两二钱银子?
邢岳微微变色,他平时用的毛笔可没这么贵。
伙计人精似的,看出了邢岳脸上的窘迫,打头的小公子虽没说话,脸上却也看不出喜恶。
拿起旁边一支开过锋的湖笔递给邢崧,笑道:
“客官,咱们这湖笔可不是寻常的毛笔可以相比的,您可以先用这支笔写字试试,绝对物超所值!”
说着,引了邢崧走到旁边摆着的纸笔前,示意他可以在上面试笔。
邢崧也不客气,接过伙计递来的毛笔,以馆阁体在上面写下《论语·学而》的开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字迹端庄秀美,法度严谨,俨然有大家风范。
“好字!此字结构疏朗,笔意温润,真可谓字如其人矣!”
少年身后一位年轻公子拊掌赞道。
邢崧兄弟几人转身望去,只见身后的少年约十七八岁,一身锦缎暗纹士子长衫,腰间佩着晶莹美玉,形容举止不俗。
邢崧神色如常,行了一个平辈礼:“兄台谬赞,在下有礼了。”
“在下杨简,在这翰墨轩买些笔墨,偶然遇见贤弟试笔,冒犯之处,还望海函。”
杨简看出对面的几人衣着寻常,也不以侍郎之子的身份自居,而是平辈相交,回礼道:
“在下初来宝地,得见贤弟墨宝,钦佩之至,未曾请教贤弟尊姓台甫?”
“不敢当,在下姓邢,单名一个崧字。”
邢崧眼神一闪,这位没见过的公子未免过于热情了些。
杨简却是半点不觉,兴致勃勃地拉着少年的手,笑问道:
“哦?是‘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之松,还是‘崧高维岳,骏极于天’之崧?”
“正是后者。”
邢崧无奈,未成想逛个书斋还能碰上这种自来熟的家伙。
环视左右,几位兄长与孝叔早已走到旁边去看墨锭了,徒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应付这位未曾见过的少年。
杨简半点不在意少年的冷淡,或者说,面对他这样的陌生人,冷淡些才是正常的。
若是如他这般热情,反倒是有所图谋。
拉着邢崧的手追问道:“崧弟人如其名,可见日后不凡。贤弟这一笔字有大家风范,便是世家精心教养的公子亦是不如,不知师从何人?为兄见贤弟在此买笔墨,可是今年就要下场?”
“杨公子谬赞了,只是在书斋买的寻常字帖,每日临帖练习罢了,倒是不记得练的是谁的帖子。”
邢崧见这位杨公子实在过于热情,在不清楚他目的的情况下,并不多言。
“是为兄冒昧了。”
杨简馀光瞥了眼四周,放开了抓着邢崧的手,笑着作揖,给少年赔了个不是。
今日虽是利用了这位邢贤弟,他却也是真心觉得少年这一笔字不俗,想要与之结交的,未曾说半句假话。
“杨公子客气。”
邢崧笑得客套。
看来这位杨公子的目的已经达到,已然是换了一副姿态。
“今日多有冒犯,还望兄台海函。”
杨简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被人这般无视,虽说确实是他无礼在先。
杨家主枝那些人,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
哪怕他冷脸相对,却还腆着一张脸贴过来,有能耐怎么不找大哥去?
“无妨,在下先告退了,杨公子请便。”
这位杨公子没有恶意,邢崧也不愿轻易得罪一个明显家世不俗的少年,抬步向几位兄长走去。
至于与杨简交好?
上赶着不是买卖,这般的世家公子,身边阿腴奉承的人不知凡几,你凑上去反而讨嫌。
至于邢崧没想过杨简只是普通的富商公子?
寻常富户可养不出这般气度的少年。
非是诗书浸染、权势熏陶之下,才能教养出这般分明目下无尘却又温文尔雅的少年。
“崧弟,你过来了?”
就这么撂下堂弟跑了,邢峥兄弟几人还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
“我们已经选好了笔墨,你看还要买什么吗?”
邢崧睨了一眼明显心虚的邢峥,他们手里拿的笔墨足够用了,道:“不用了,咱们去吃饭吧,吃完也该回去了。”
“那好,我去结帐。”
邢峥抱着东西跑下楼,崧弟好象生气了?
邢嵘见势不妙,脚底抹油,立马开溜:“我和兄长一块去,崧弟你们快点下来!”
“这是怎么了?”
只有心眼最少的邢岳不知里就,疑惑地看着两位堂弟跑下楼。
邢崧随口道:“哦,他们俩儿饿了,忙着开饭呢,咱们也走罢。”
“是这样吗?”
邢岳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堂叔邢孝,跟他一块下楼。
邢崧一行人走到门口,便见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向他们身后,喘着粗气对杨简道:
“二爷,大爷让你尽快回家,老太爷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