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邢崧从松软暖和的床铺中醒来,还有些恍惚。
突然看见绣着花鸟虫草的床帐,少年差点以为又穿越了一回。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昨日来了县城的七叔公家,现在住在他家客房内。
邢崧醒了醒神,想起昨晚与几位堂兄交流功课至深夜,若非他严词拒绝,十二堂兄甚至想邀请他抵足而眠。
下月便是县试之期,除了八股文写作,县试还要考试帖诗、《性理》或《孝经》论,以及默写《圣喻广训》。这是他已经知道的内容。
除此之外,他打算用完早饭再去找七叔公,问问嘉禾县县尊大人的文风喜好。
七叔公在嘉禾县担任主簿多年,与如今的县尊共事也有五载,想来对县尊也有些了解。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若是主考官偏好华丽的文风,而你的文章却以质朴见长,纵是录用,可能名次也不会太高。
还有主考官的一些忌讳,以及政治偏好,不说知道多少,起码不要犯忌讳。
他是来考取功名的,又不是来与人结仇的。若非必要,无须给自己到处树敌。
邢崧在床上思考不过片刻,便起身洗漱。
换好衣裳推开门,入目一片银装素裹,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原本到脚踝的积雪如今已有小腿深了。
“哥儿,新年吉祥!”
院中扫雪的邢家下人见邢崧醒来,放下扫帚跑过来道:
“老爷说了,今儿个天冷,让哥儿在自个儿屋里用饭,您什么时候吃,小的给您送过来。”
邢崧看了眼天色,天还没亮,现在吃饭早了点。遂道:
“辰时再送过来吧。”
早上起来,先练一个时辰的字,已经是少年这一月来雷打不动的习惯了。
邢崧走到檐下,在窗台底下的积雪中,挖出一个被雪掩埋的酒坛子,这是他昨夜找邢峥要的一坛酒醪,乃是立冬时的新酿,放在外面冻了一夜,便成了先前说的“冰雪酒”。
少年搬了那一小坛回屋,小心掀开封口,露出里面的酒液。
一夜寒风吹过,坛中酒液已然凝结一半。
漂浮在上层的是水分子结成的冰块,下面的则是浓缩的酒液。小心将没结冰的酒液从冰中分离,坛中倒出来的酒液色泽微黄,一股清冷、幽邃的香味扑鼻而来。
邢崧舀了一点品尝,当酒液接触舌尖的一刹那,一股清冽的凉意迅速在舌尖蔓延,纯粹丝滑的酒体如融化的冰泉滑过舌面,带来果味的甘甜。
分明是粮食酿成的酒,经风雪酿就,却有一股类似冻柿子的清甜香味。
当冰冷的酒液滑入喉咙,落入胃中,却升起一股温和的暖意,仿佛在体内上演了一场冰与火之歌。
少年的眼神倏地一亮,这般有特色的酒水,酿造还简单,必能在县城甚至府城畅销。
嘉禾县地处南方,冬日也很少下雪。昨夜这一场大雪本就可遇不可求,便是有人勘破其中机密,邢氏的酒水也能领先一年。
一年之后,即便有人跟风,邢氏却早已推出了新的酒方。
邢崧将坛中冰块取出,重新将酒水倒回去,封好口,放到了一边。
先把早上的字写完,再去找七叔公说这个消息。
作为打算科举入仕的读书人,他是不可能亲自去行商的,肯定要与族中合作才行。
练了一个时辰的字,用了早饭,少年带上那只剩半坛的酒水,往邢有为住的正院走去。
昨日初来乍到,如走马观花一般,只大概了解了邢有为家中情况,七叔公有三子一女,如今跟在身边的只有长子邢廉一家,二子中了秀才在府城念书,幼子在外行商,女儿则嫁给了邻县的乡绅。
如今邢家住着的,就是邢有为并长子邢廉一家四口,以及暂住的邢崧兄弟三人。
少年穿过垂花门,便来到了七叔公家的第二进院,刚一过来,迎面碰上了过来寻他的邢峥兄弟二人,邢峥热情道:
“崧弟,你来得正好,昨日你说的破题方法我还有些不解,正要去寻你呢!”
说着,便看到了少年手里提着的坛子。
“这不是你昨儿个跟我要的那坛子酒吗?怎么还拿过来了,不喜欢吗?”
落后两步的邢嵘眼睛一亮,他正愁着怎么拉近与堂弟的关系呢!
“崧弟喜欢喝酒?我那里还有几坛好酒,稍后都给崧弟送过去。崧弟你喜欢黄酒还是清米酒?”
不待堂弟回答,邢嵘自顾自道:
“没关系,我都给你送一些,你尝了喜欢哪种再跟我说。”
“那就多谢十二哥了。”
邢崧并不推辞,兄弟之间不必计较太多。
稍后多帮十二兄讲解几篇文章,多教他写破题思路,争取在县试之前让几位兄长的八股文水平再上一个台阶。
邢崧觉得自个儿果真是个贴心的好弟弟。
“咱们兄弟之间不用客气,我这就带人给你搬过去。”
邢嵘说着,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邢崧疑惑地看着十二哥的背影,询问旁边的邢峥道:“带人去搬?有很多吗?”
他虽然打算趁着下雪酿一批冰雪酒,可没打算薅兄长的羊毛啊。
邢峥却是理解错了堂弟的意思,安慰道:
“崧弟不必担心,我外祖家是开酿酒坊的,家里酒水管够。”
“好。”
崧哥儿嘴角一抽,应道。
看来不必去外面买酒了。
“崧弟还有什么事吗?咱们去你屋里等嵘哥儿吧,我们还有些问题想请你帮忙解惑。”
“我还有事要去找七叔公,稍晚一点咱们再探讨。”
“爷爷一大早就出门了,你不知道吗?”
邢峥拉着堂弟往回走,道:“我稍后跟人说一声,等爷爷回来了你再过去不迟。崧弟你不知道,咱们县里杨家老太爷病重,都说很难熬过这个冬天,昨儿个晚上下了雪,老爷子病情又加重了。我爷爷听到消息,一早就过去了。”
“杨老太爷?”
邢崧疑问道。
他在蟠香寺长大,很少来县里,对本县的势力并不了解。
邢峥向堂弟解释道:“杨老太爷就是杨侍郎的父亲,咱们嘉禾县在朝中官职最高之人,说起来,他可是泰安元年的状元郎,咱们嘉禾县真正的文曲星。若是杨老太爷病逝,他就要回乡丁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