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深蓝的天空被一片无边无际、沉甸甸的铅灰所笼罩。
低垂的乌云将整片世界都笼罩在它的斗篷之下,潮湿的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
少年掀开厚厚的车帘,裹紧衣裳低头走下驴车。
入目便是一座三进的大宅院,粉墙黛瓦,通过雕刻着卷草纹的方格槅扇门,可以看到里面人影走动。
“下雪了。”
邢崧抬手接了一片雪花,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少年的掌心融化,化为雪水滴落在地。
“要下大雪了,峰哥儿在家里住一晚,明儿个雪停再回去吧。”
邢有为抬头看了看天色,挽留邢峰道。
“也好。”
一场大雪倾刻而至,青石铺就的地面很快泛起了白。
邢崧及邢岳兄弟三人见过邢主簿家人,便被安置在了倒座房内暂住。
邢有为亲自送了三位侄孙过来,嘱咐三人道:
“县试初七开始报名,到时候你们与峥哥儿他们一块去,这几日先在家里温习功课,兄弟们在一块读书也有个伴。你们五叔公家的孝哥儿过几天也会过来,到时候与你们同住。”
说完,又让下人将笔墨纸砚等物送上:
“一应纸笔家里都给你们备齐了,若有什么缺的,只管跟你廉叔说就是,他会给你们准备的。”
邢廉乃是邢有为长子,邢孝则是已逝五叔公的幼子。
邢崧三人一一点头应允。
“那行,你们先收拾,稍后峥哥儿他们回来,你们兄弟再一块亲香亲香。”
邢有为看向崧哥儿道。
邢岳兄弟乃是他亲兄长的孙子,自幼与他家孙子是极相熟的,只有邢崧与他们关系远些,兄弟几个只在祭祖的时候远远见过。这话乃是说给崧哥儿听的。
“七叔公放心。”
邢崧应了一声。
“那行,我先去忙了,吃饭的时候我让人来叫。”
邢有为背着手出门,将邢崧三人留在倒座房客房内。
待叔公走远,邢峰将自个儿扔进了圈椅里,见堂弟忙着收拾东西,摸着鼻子起身道:
“崧弟,我来帮你,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一应东西都是齐的,我把书桌收拾出来,写两篇文章。”
邢崧利索地从包袱中拿出衣裳和书,分别放好,又将书桌移至窗前,将桌上的一应物品按习惯摆好。铺开一张连四纸,在纸下垫好毛毡,取一根墨锭在砚台上慢慢研磨。
屋子是七叔公早就安排人打扫好的,床上铺了被褥,地下烧着火盆。窗外下雪,屋内不甚明亮,还给他们点上了灯笼。
如此条件,还有什么好尤豫的?
开始学习,写文章!
昨儿个懈迨,才写了一个题目,作了两篇文章,今日可得补回来。
泰安五年的县试题,还有一道可没写呢: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少年手上研磨,心下琢磨起这个标题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上》,乃是儒家民本思想的巅峰论断。
“贵”非指地位尊卑,而是指百姓乃是国家的价值根基,“社稷”为土、谷之神,代指国家的政权机构,揭示国家的本质是维护公共利益的工具,“轻”并非否定君主价值,而是强调其责任重于权势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番思想与《尚书》中“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一脉相传。但是孟子更凸显民众的决定作用。
邢崧在脑中回忆了一番今日上午看的《孟子集注》,不过片刻功夫,砚台中的墨汁研好,脑中的文章也酝酿出来了。
提笔以馆阁体在写纸上道:
夫天下至重者,莫如民
“哥,崧弟也太勤奋了!”
邢峰拉了兄长到旁边,小声道,生怕声音大了会影响到崧哥儿。
叔爷前脚刚走,他立马就把书摆好开始写文章,要知道,今儿个初二,还是过年呢,可见崧弟平时有多用功。
“你练字还是看书?我也要写文章了。”
邢岳沉默一瞬,默默从包袱中拿出书,走到另一张桌子前开始研墨。
“你这也没给我选啊。”
峰哥儿从兄长处顺了一支毛笔,拿上毛毡和连四纸,找了个地方窝着写字。
明知道小爷看书就会睡着,还让我做选择!
怎么不让我在出去玩和打雪仗之间选一个呢?
峰哥儿恨恨地将毛笔插进兄长研好的墨汁中,饱蘸浓墨在纸上画符。
“你呀!”
邢岳虚指了指弟弟的脑门,多研了些墨汁来。
一时间,屋内寂寂,只听得毛笔在纸间摩擦,窗外雪花簌簌落下。
不觉时光悄然而逝,屋外的雪渐渐下得小了,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峰弟!岳堂兄!”
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跑进屋,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邢峰摸了摸酸痛的脖子,抬头往窗外望去,外面天已然黑透,积雪在灯光映照下反射出点点荧光。
“居然这么晚了。”
邢峰嘟囔了一句,扔下笔,看向来人,笑道:
“十二哥何时回来的?”
不待邢嵘回话,邢峥踱步走进屋,见邢峰居然老实在写字,笑道: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想到峰弟居然也有静下心来写字的一天。”
邢峰洋洋得意道:“十一哥不要取笑我,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今儿个可是写了不少字呢。”
邢峥、邢嵘兄弟二人乃是邢有为之孙,兄弟二人与邢峰年纪相仿,素来较旁的堂兄弟更亲近些。
邢峰三两步走到邢崧身边,拉过堂弟向二人介绍道:
“这是六叔公家的崧弟,你们都知道了吧,今年他和你们一块参加县试。要知道,我们崧弟学问可好了,你们两个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来找他!”
又对邢崧介绍峥、嵘兄弟二人道:
“这是你十一堂兄,矮一点的是十二堂兄,你有什么缺的,尽管找他们要。”
兄弟几人相互见礼,本就是同族兄弟,又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年轻热忱,哪怕先前不认识,不消片刻便都熟悉了起来,言谈间也随便了许多。
邢嵘拿起峰哥儿下午写的字,毫不客气地取笑道:
“吴下阿蒙,士别三日,你这字也没有长进嘛!还是这么丑!”
“那又如何?”
邢峰不以为意,伸手拿过崧哥儿写的文章,满脸与有荣焉:
“虽然我写的字不咋地,但是我家崧弟写得好啊!不信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