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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兵不血刃(1 / 1)

鄱阳郡外,危仔倡大营。

帅帐之內,十几支牛油大烛嗶剥作响,烛火跳动,將帐內诸將或惊或怒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凝结的烛泪如嶙峋怪石,在沉闷如铅的空气中,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

单膝跪在帐中央的霍郡,甲冑上凝固的血跡已然发黑,混杂著沙陀谷的泥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条在泥潭里垂死挣扎过的野狗。

“杨吴出兵了。”

危仔倡经过几度思考,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最让他难以接受的猜测。

饶州与杨吴治下的宣州,边界线漫长且犬牙交错,小规模的渗透与摩擦从未停歇。

此番出事的新昌县,恰如一颗楔子,死死钉在宣州与歙州的交界处,地理位置极其敏感。

淮南王杨渥的主力虽在苏州、常州一带与吴越国鏖战,可谁都知道,那头以“疯狗”之名闻於江淮的小子,在撤军后,依旧在长江南岸的江州还驻扎著一支数万人的精锐,由心腹大將秦裴镇守,时刻覬覦著富庶的江西。

如今江西內乱,钟、危、彭三家打成一锅粥,对於杨渥而言,这无异於一场饕餮盛宴。

就算他不敢奢望一口吞下整个镇南军,可趁乱夺取饶州大半土地,是完全合乎逻辑的行动。

“刺史,那支重骑不但军械精良,骑兵战力也极其彪悍,弓马嫻熟,不似南人!”

霍郡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的补充一句。

他说到这里,仿佛又看到了那柄宛若神兵般的马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抖了一下。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有分量,也为了让帐中这些同僚理解自己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霍郡的大脑在恐惧与求生欲的驱使下,疯狂地搜寻著一个足够分量的名號。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那股悍不畏死的杀气,那摧枯拉朽的冲阵之势”

“像极了传闻中,杨渥麾下最精锐的嫡系,那支號称『踏白而来,踏红而归』的——黑云都!”

黑云都!

这三个字仿佛带著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帐內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支由孙儒麾下吃人军挑选出的精锐,代表著杨家能统御江南的根基,代表著淮南最强的底牌,更代表著一场场血腥残酷的胜利。

危仔倡敲击帅案的手指,也骤然停下。

他猛地抬头,双眼如鹰,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刺穿霍郡的骨髓。

“你看清楚了?果真是黑云都的旗號?”

霍郡被他看得心头髮毛,但话已出口,此刻便是救命稻草,只能硬著头皮演下去。

他像是被自己的猜测彻底惊嚇到了,失声叫道:“没错!一定是黑云都!他们的玄色铁甲形制,还有那种沉默如山的军势,寻常兵马绝不可能模仿!”

“大王,难道难道新昌县,已经落入了杨吴之手?!”

此言一出,满帐譁然。

先前还怒不可遏,恨不得將霍郡拖出去斩了的偏將张桂,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

他猛地一拍大腿,嗓门粗得像在撕扯破布:“杨渥小儿,他欺人太甚!主力在苏州与钱鏐死磕,竟还敢分兵来我江西腹地搅风搅雨,真当我们是泥捏的不成!”

他的话语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

典型的武人思维,直接將矛头对准了那个新任淮南之主。

与张桂的暴躁不同,坐在下首的一位白髮老將,抚州宿將陈昱,则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的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沙场的风霜,此刻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闪烁著凝重与审慎。

他没有理会张桂的叫嚷,而是看向霍郡,声音沙哑地问道:“霍將军,你可看清了?对方有多少人马?除了骑兵,可有步卒协同?”

霍郡此刻已是惊弓之鸟,哪里还记得清细节,他只是本能地將敌人的形象往最可怕处描绘。

“陈老將军,敌军来得太快,漫山遍野都是!”

“末將末將只看到那黑压压的铁骑如山崩一般压过来,根本根本无法抵挡!”

“至於步卒,谷道狭窄,或许或许还跟在后头!”

这番含糊其辞的回答,让陈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沉吟片刻,转向危仔倡,拱手道:“大王,此事非同小可。黑云都乃杨氏精锐中的精锐,是杨行密一手打造的牙兵亲军,战力之强,冠绝淮南。”

“若真是他们倾巢而出,兵力绝不止千人。霍將军所遇,会不会只是其先锋斥候?”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若只是先锋便有如此战力,其主力必然不远。我等必须查清其真实意图,究竟是小股袭扰,还是大举入侵。”

陈昱的分析冷静而老道,不少人都微微頷首,表示认同。

就在此时,一直侍立在危仔倡身侧,负责文书的记室李嗣本,也躬身向前一步,轻声道:“大王,陈將军所言甚是。只是,嗣本有一事不解。”

危仔倡將目光投向他:“讲。”

“杨吴主力正在苏州与钱鏐死战,此乃天下共知之事。”

“战事已到关键时刻,杨渥但凡有些头脑,便该倾尽全力,毕其功於一役。”

“此时分遣最精锐的黑云都入我江西,兵力少了是杯水车薪,兵力多了则苏州战场危矣。此举不合常理。”

李嗣本的声音不大,但逻辑清晰,直指问题的核心。

他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危仔倡的脸色,继续说道:“况且,还有另一可能。新昌县,不仅与宣州接壤,其西面,便是歙州地界。”

此言一出,性急的张桂立刻嗤之以鼻:“歙州刘靖?李记室说笑了。”

“区区一个刺史,治下不过一州之地,兵不过万,他哪来的胆子敢捋我等的虎鬚?”

“更何况是重甲骑兵!且不说战马何来,他刘靖养得起重骑吗?”

张桂的话代表了帐內大多数將领的想法。

在他们眼中,刘靖不过是乱世中一个侥倖割据一方的小角色,与杨吴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可同日而语。

况且,骑兵就是一头吞金兽,毕竟南方不比草原,草原蛮子本就放牧为生,牧场遍地都是,有著天然的优势。可南方就不同了,蓄养一支骑兵的成本十分高昂,更何况还是人马俱甲的重甲骑兵。

就不说战马、甲冑这些成本了,光是那些战马与骑兵的日常吃喝用度,维护保养,马夫等开支,都是一笔不菲的钱財。

这就好比后世一个普通工薪阶层的人,你哪怕送他一辆跑车,他都用不起。

无他,维修保养太t贵了。

然而,李嗣本却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霍將军言敌军甲冑精良,战力彪悍,人数却不多,似是奇兵。”

“这与传闻中动輒数千的黑云都主力並不相符。反倒是那位刘刺史,听闻其人来歷神秘,行事往往出人意表。”

“钟匡时向外求援,未必只会向马殷一家。我们不得不防。”

这番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湖中,让帐內眾人原本坚信不疑的判断,出现了一丝裂痕。

陈昱也缓缓点头,补充道:“李记室所虑不无道理。那位刘刺史能於乱军中夺下歙州,又在杨吴的眼皮子底下站稳脚跟,绝非庸碌之辈。”

“虽说他拥有重甲骑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兵凶战危,任何可能都不能轻易放过。”

此时也有人秉持不同意见。

“诸位的担心不过是猜测罢了,刘靖能不能组一支重甲骑兵尚不得知,可扬渥手里是有现成的啊!”

“眼下,扬渥若是能在短时间內,用这支奇兵,在我江西撕开一道足以致命的口子!”

“从而逼迫洪州的钟匡时,甚至是我等,向其称臣纳贡,以解其苏州战场的燃眉之急!”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整片迷雾。

张桂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杨渥这小子是想趁火打劫,来一招釜底抽薪!”

陈昱也缓缓点头,脸色愈发难看:“若新昌当真已失,我军侧翼便彻底暴露於杨吴兵锋之下。”

“鄱阳城若久攻不下,我等顿兵于坚城之前,粮道一旦被其截断,恐有被钟、杨两家內外夹击,合围於此的奇险!”

一番探討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帅案后的危仔倡身上。

危仔倡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阴沉得骇人。

杨吴入局的消息,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重重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自己兄弟五人“江左五虎”的威望,对鄱阳郡进行长时间的围困。

他不急於攻城,而是要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消磨城中守军的意志,同时分化瓦解守军的內部,最终达到兵不血刃、传檄而定的目的。

如此,他便能完好无损地接收这座坚城。

还能最大程度地保存实力,为日后与兄长危全讽的博弈,乃至问鼎整个江西,留下最雄厚的资本。

是的,他与危全讽虽为兄弟,可也並非彻底一条心。这年头,父子之间为了权利反目成仇的都大有人才,更遑论兄弟。

江西节度使的位置只有一个,这位置钟传坐得,危全讽坐得,他危仔倡就坐不得?

天子寧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

这是个人人都想当皇帝的时代。

可现在,所有的从容与算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

杨吴这头猛虎已经悄然入局,在他的背后露出了森白的獠牙。

不能再等了!

强攻鄱阳,必然损失惨重,甚至可能让自己的精锐在城下流尽鲜血。

可若不攻,一旦杨吴以新昌为跳板,大军压境,自己就会腹背受敌,陷入被围歼的绝境!

两害相权取其轻!

十几个呼吸的死寂后,危仔倡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杀意。

“形势有变。”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不管新昌城下的是杨吴的黑云都,还是歙州刘靖的兵马,我们都必须抢在他们做出下一步反应之前,拿下鄱阳!”

他猛地一拍帅案,站起身来,环视帐內诸將,声如金石:“传我军令!”

“明日辰时,四门齐攻!不惜代价,一个月之內,本官要站在鄱阳的城楼上!”

帐內诸將闻言,心头皆是一凛,肃然应诺:“遵命!”

跪在地上的霍郡,在听到这道命令的瞬间,眼中迸发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

这是他戴罪立功的唯一机会!

他猛地向前膝行两步,重重叩首,声嘶力竭地吼道:“刺史,末將熟悉城防,愿为先锋,將功折罪!”

“只需十五日!不!十日!”

“十日內攻破鄱阳城!”

危仔倡冷冷地俯视著他,眼神中不带一丝温度:“好,本官就给你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新昌县城外。

在等待庄三儿与季仲率领大军赶来的这五天里,刘靖也並未閒著。

沙陀谷一战,他俘虏了三千余降兵,虽说这些人並非精锐牙兵,只是寻常士兵,可好歹也是兵,是宝贵的人力资源。

他亲自从降兵中挑选出约两千名身体强健的青壮,將其原有的编制彻底打散,隨即如撒沙子一般,以什、伍为单位,並任命许龟暂任都指挥使,统领这支降兵。

许龟得了將令,立即开始著手整编操练。

军营校场上,旧有的懒散操练被彻底废除,取而代之的是严格的队列、阵型变换和负重奔袭。

任何一个动作不到位,都会招来许龟毫不留情的鞭挞。

几天下来,这些降兵叫苦不叠,却也在这种高压之下,慢慢適应了。普通士兵本就不如牙兵忠诚,谁当將军,对他们而言並不在意,况且在刘靖麾下操练虽苦,但能吃上饱饭啊!

每日能吃饱,这对这些降兵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大到对严苛的操练都能忍受。

整军经武的同时,另一场无声的战爭,早已悄然打响。

数百份由文吏连夜抄录的钟匡时亲笔求援信,被小心翼翼地捲起,绑在一支支没有箭头的箭杆之上。

信的末尾,还特意临摹了镇南军节度使的朱红大印,虽是偽造,却足以乱真。

“嗖!嗖!嗖!”

隨著军令下达,数百名弓手引弓拋射,一支支“信箭”越过高高的城墙,如一阵疏落的黑雨,散入新昌城的大街小巷。

这一招诛心之计,精准地击中了城內军民的软肋。

最初,捡到信件的百姓和士卒还半信半疑。

可当越来越多一模一样的信件被发现,当信上的內容——歙州刺史刘靖,乃是奉镇南军节度使钟匡时之邀,前来驰援饶州——传遍全城时。

怀疑变成了惊愕,惊愕又迅速发酵成了质疑与不满。

城头一名守军都头,悄悄將一封信揣进怀里,趁著换防的间隙,躲在墙角,与几个心腹凑在一起。

“节帅的援军?那咱们在这儿守著是干嘛?跟自己人打自己人?”

“卢县令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想凭一县之力,对抗援军和外面的危仔倡?”

“县令是卢家的人,咱们可不是。真要打起来,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窃窃私语如同瘟疫,在守军中蔓延。

原本在卢翔 秉严令下还算稳固的士气,瞬间一落千丈。

五日后,庄三儿与季仲率领的风、林二军主力抵达城外。

近五千兵马以及三万民夫的到来,让城外的大营规模骤然扩大了数倍。

黑压压的营帐连绵数里,旌旗蔽日。

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城头上的守军更是心惊胆战,几近崩溃。

大军休整一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刘靖再次驾马,在亲卫的护卫下,缓步来到护城河外。

这一次,他只是勒马而立,抬头望著城楼上那个因恐惧而显得渺小的身影,用一种平淡到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扬声喝道。

“卢县令,本官的耐心有限,给你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城门不开,我便下令攻城。”

他的声音在清晨的薄雾中传出很远,清晰地灌入城墙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刘靖微微一顿,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吐出了最后六个字。

“城破,纵兵三日!”

说完,他甚至没有多看城头守军那瞬间煞白的脸色,便调转马头,径直返回大营,只留下一个玄甲披风的冷硬背影。

“纵兵三日”

这四个字,如同阴冷的催命符,瞬间让城墙上下一片死寂。

它意味著城破之后,士兵將被允许自由抢掠、施暴,整座城池將沦为人间地狱。

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守军,都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握著兵器的手,都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这个消息,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在城中传开。恐惧,开始具象化,蔓延在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坊市。

城东,黄府。

一名管家连滚带爬地衝进大厅,声音都变了调:“阿郎!不好了!城外的刘靖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时辰內不开城,城破之后纵兵三日!”

“什么?!”

正在用早膳的黄家家主手一抖,一碗滚烫的肉糜粥洒在华贵的丝绸袍子上,他却浑然不觉,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厅內来回踱步,额上青筋暴起,口中恨恨地骂道:

“他卢翔秉要做钟家的忠臣,是他自己的事!”

“凭什么要拉著我新昌数万百姓,拉著我黄氏百年的家业,去给他陪葬!”

管家六神无主:“阿郎,眼下如何是好啊?”

黄家主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他看了一眼这满屋的珍玩字画,想到了后院的妻儿族人,想到了地窖里堆积如山的金银与田契。一旦城破,这一切都將化为乌有。

不!

绝不!

他当机立断:“去!立刻去將张、李、王三家的家主都给我请来,就说黄某有生死攸关的大事,与他们商议!”

不多时,城中另外三家最有权势的豪绅家主,全都面色凝重地聚集在了黄府的书房之中。

在“纵兵三日”这柄悬在头顶的利剑之下,任何忠诚与道义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与世代积累的財富,四人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反了!

半个时辰后,四家集结了府中数百名孔武有力的护院家丁,又煽动了数千名被屠城威胁嚇破了胆的坊市百姓、不良人、青皮无赖。

以討说法的名义,如一股失控的洪流,直衝县衙。

县衙那几十名三班皂吏哪里挡得住这数千人的衝击,脆弱的木门被轻易撞开。

新昌县令卢翔秉正在堂上焦急地撰写血书,准备派死士送往鄱阳郡求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死死按在地上。

“黄维,你等要造反不成!”

卢翔秉昂起头,不断挣扎,色厉內荏的大声呵斥,企图震慑住这些刁民。

然而,黄维却懒得与他废话,只是冷笑一声,大手一挥:“走,开城门!”

“吱呀——”

沉重的南城门,在数百人的合力推动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打开。

“刺史,城门开了!”

狗子双眼一亮,语气欣喜。

刘靖却神色如常:“意料之中。”

人心就是如此,先是表明身份,自己是受钟匡时之邀前来驰援,大义上先站住脚,然后在威胁屠城。

如此一来,矛盾就成功的被转移到了县令卢翔秉的身上。

城中百姓不会怨恨刘靖,只会怨恨卢翔秉为了一己私慾,置他们这些百姓的性命於不顾。

隨著城门打开,原本还群情激奋的百姓们,看到城外杀气腾腾的歙州军,顿时蔫了。

一个个面色踌躇,不敢出城。

黄维见状,只能带著另外三家家主,迈步出了城。

一路心惊胆颤的来到刘靖面前,不足十步时,李松大喝一声:“来者止步!”

黄维被这声暴喝嚇得一哆嗦,赶忙顿住脚步,躬身长揖,神情诚恳道:“罪人黄某,叩见刘刺史。我等已擒下闭城顽抗的逆贼卢翔秉,特开城门,恭迎使君大军入城!”

刘靖翻身下马,脸上带著和煦的微笑,亲自扶起为首的黄家主,仿佛方才那个冷酷下令的统帅並非是他。

“诸位深明大义,保全一城生灵,功莫大焉。传我將令,大军入城,秋毫无犯!”

听到这话,四位家主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位刘使君绝不止是“驰援”这么简单。

不过,对於他们这些豪绅而言,这无所谓。

只要不损害他们的利益,谁来当家都一样。

更何况,新昌紧挨歙州,通过往来的商贾,以及麾下的掌柜们,他们早就听闻刘靖治下的歙州轻徭薄赋,商路通达,他们手中的茶叶、瓷器、纸张若能更顺畅地销往两浙之地,利润將不可估量。

因此,他们对刘靖的到来,非但不牴触,甚至有几分隱秘的欢迎。

黄维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了,邀请道:“刘刺史大义,翻山越岭,不辞辛苦前来驰援,小民等人感激不尽,特备薄酒,还请刘刺史赏脸,小酌几杯。”

这就是准备送礼了。

对此,黄维他们甘之若飴,新昌换了新主人,出点血很正常。

只要能与新主人打点好关係,送出去的礼,往后很快就能赚回来。

刘靖摆了摆手,婉拒了他们摆宴接风的提议:“大战在即,军情紧急,诸位好意本官心领了。酒宴,还是留待克定饶州,庆功之时再办吧。”

四人闻言,连忙称是,心中对这位年轻使君的雷厉风行,又多了几分敬畏。

兵不血刃拿下新昌县后,刘靖立刻开始著手布置。

他將卢翔秉暂时关押。

此人是饶州刺史卢元峰的族人,留著还有用。

他並未让大军全部入城,只安排庄三儿率五百林字营精锐,接手城防与武库、粮仓等。

同时,直接下令,升任原新昌县丞暂代县令一职,安抚百姓,宣布全城实行军管,迅速恢復秩序。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著。

帅帐內,刘靖看著地图上被一支硃笔重重圈起来的新昌县,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江西,他来了。

而新昌,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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