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梅语气平淡,但眼神冰冷,
“压力给到了家人头上,他只能撤诉,对外说是‘误会’。
郑途心下了然。软刀子割肉,比首接的威胁更令人窒息,也更能摧毁一个普通人的坚持。
“他现在像只惊弓之鸟,”
林雪梅继续说,“住在老文化馆的宿舍区,深居简出,邻居说他现在只跟几个老棋友下下棋,话题绝不沾单位的事。”
“首接亮身份肯定不行,”
郑途沉吟,“得找个他无法拒绝,又不会起疑的由头。最好是能勾起他专业本能,又显得顺理成章。”
他的目光落在林雪梅带来的旧报纸上,一则关于“临港区民间艺术普查成果展”的报道旁边,有张刘志远年轻时清点古籍的老照片。
一个念头闪过。
“林主任,文化馆的老库房是不是存放了很多历年文化活动的档案?尤其是那些没数字化的老账本、老票据?”郑途问道。
林雪梅眼睛一亮:“你是说”
“对,就以‘抢救性整理归档地方文化史料’的名义。”
郑途思路清晰起来,“市里不是一首提倡保护地方文化记忆吗,我们办公室可以牵头搞个试点,选点就在临港区文化馆,理由是他们的老档案最具代表性,急需专业整理。
“聘请退休老会计刘志远当顾问,发挥余热,指导年轻人辨识老票据、梳理旧账目名正言顺”
“这个切入点好”
林雪梅难得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带着棋逢对手的锐利,
“理由充分,符合政策导向,能最大程度降低他的警惕。我马上以办公室名义,给区文化馆发个正式的协助函,走正规程序。你,”
她看向郑途,“就是负责这个‘文化史料抢救项目’的市纪委办公室联络员——郑干事。身份要坐实。”
“明白。”郑途点头。纪委干部的身份太敏感,“郑干事”
这个模糊的职务反而更安全。
两天后,一辆半旧的公务车驶入略显陈旧的临港区文化馆大院。
郑途夹着公文包,带着一名办公室临时抽调、面相老实憨厚的新人科员小陈,以“市里派下来搞文化史料整理项目”的名义,在区文化馆馆长略显敷衍的陪同下,敲响了刘志远家的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神警惕的脸。刘志远比照片上苍老许多,背微驼,但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属于老财务人员的锐利。
“刘老您好,”馆长忙不迭介绍,“这两位是市纪委办公室的郑干事、陈干事,牵头搞个文化史料整理项目,特意请您这位老专家出山当顾问呢。”
“纪委?”刘志远声音沙哑,眼神瞬间充满戒备,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门框。
“刘老您别误会,”郑途笑容温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和一丝年轻人对老前辈的仰慕,
“我们是办公室下面负责专项工作的,跟办案子不沾边。这次是响应市里‘留住城市记忆’的号召,专门整理咱们文化系统那些快被遗忘的老档案、老票据。”
“您是这方面的活字典,馆长力荐,没您指点,我们这些年轻人两眼一抹黑,怕是把宝贝当废纸扔了。”
他扬了扬手里盖着大红印章的正式函件。
小陈也适时递上一个小巧精致的紫砂壶礼盒,憨厚地笑:
“刘老,一点心意,领导说您爱喝茶。”
刘志远的目光在函件公章和小陈朴实的脸上逡巡,又看了看郑途诚恳的表情,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戒备犹在。
他沉默了几秒,侧身让开:“进进来吧,地方小。”
屋子不大,陈设简朴,但收拾得异常整洁,透着一股老派知识分子的气息。
墙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书法,落款竟是周海峰,内容是“宁静致远”。
郑途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欣赏:
“刘老,这字写得好,有风骨,是周书记的手笔早就听说周书记书法造诣很深。”
刘志远嘴角扯动了一下,没接话,指指旧沙发:
“坐吧。说说要整理什么?”
郑途立刻进入状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清单,重点放在“历年群众文化活动经费报销凭证”、“老艺术家补贴发放记录”等看似常规、实则可能隐藏着墨韵轩资金链条蛛丝马迹的领域。
他刻意请教了几个关于过去手工账册记录规范、特殊票据辨识的问题,态度谦逊认真。
刘志远起初回答得很谨慎,言简意赅。
但随着话题深入到他浸淫了大半辈子的专业领域,尤其是郑途和小陈提出的问题越来越精准,甚至点出了几个连他都快遗忘的旧账目细节处理方式,老人的话匣子渐渐打开了。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在面对熟悉的账目世界时,重新焕发出专注甚至兴奋的光芒。
“现在年轻人啊,都用电脑,方便是方便,但少了那份对数字和凭证的敬畏”
刘志远拍着大腿,带着一丝怀旧和骄傲,“我们那会儿,每一笔钱,每一张票,都要经得起翻来覆去的看那叫一个丁是丁卯是卯”
“是啊刘老,”郑途深有同感地点头,“所以这次整理,我们特别强调要‘原汁原味’,要把这些承载着历史的原始票据、账本保护好、解读清楚。”
“尤其是…涉及到一些特殊时期的特殊支出,比如一些文化交流活动、名家作品的征集收藏,更需要您这样的老法师掌眼,才能看出门道,避免把有价值的弄丢了,或者”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或者把一些…嗯,不太规范的,也混进了‘历史价值’里。”
刘志远夹着烟卷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沉默地吸着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复杂地飘向墙上那幅“宁静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