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
脚下是厚厚的积尘和不知名的锈蚀金属碎屑，踩上去发出细微又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每一次落脚，都要耗尽意志去控制颤抖的双腿，以免自己连同背上的人一起轰然倒下。
终于，那扇布满红锈、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铁门近在咫尺。
一股混杂着腐烂植物和机油的气息从门缝里涌进来。郑途用肩膀抵住冰冷刺骨的门板，猛一发力。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钢铁濒死呻吟般的摩擦声骤然撕裂了塔内的死寂，这声音在空旷的水塔内部被放大了数倍，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激起千层浪。
塔外的呵斥声和脚步声猛地一顿，随即炸开锅。
“后面，水塔后面有动静”
“快，包抄过去，别让他们跑了。”
“马局，后门，他们要跑后门”
杂沓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绕过水塔基座，朝着背面汹涌扑来。
手电筒刺目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胡乱扫射，有几束己经穿过门缝，在郑途身前的地面上投下晃动跳跃的光斑，危险地逼近他的脚踝。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掐灭
决绝的狠厉瞬间取代了所有的疲惫和惊惶。
郑途不再试图隐藏，猛地一个矮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开了那扇嘎吱作响的铁门，背着甄伟霆一头扎进了外面那片比水塔内部更加黑暗、更加危机西伏的废弃厂区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尘土和浓重的腐烂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双腿早己麻木，仅凭着一股近乎本能的求生意志在驱动着他向前狂奔。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咒骂声、手电光柱疯狂晃动扫射的“唰唰”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子弹破空的尖啸声骤然响起
啾！啾！啾！
灼热的弹头带着死神的问候，擦着他的耳际飞过，狠狠钉入身旁废弃机器残骸的钢铁躯壳上，爆出刺眼的火星和令人心惊肉跳的“噗噗”闷响
“站住，再跑开枪了！”马文斌气急败坏的嘶吼在夜空中回荡。
郑途充耳不闻，身体压得更低，将甄伟霆牢牢护住，只凭着一股悍不畏死的蛮力，在迷宫般的巨大钢铁骨架、锈蚀管道丛和半人高的荒草丛中亡命穿行。
肺部像是要炸裂开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灼痛。
黑暗成了他唯一的掩护。他奔入一条堆满巨大废弃集装箱的狭窄通道，如同钻进了巨兽的肠道。
这里光线彻底断绝，只有头顶一线狭窄的灰暗天空和远处水塔方向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他迅速将甄伟霆轻轻放倒在两个集装箱夹缝深处冰冷肮脏的地面，那里堆积着厚厚的油污和尘土。
“伟霆…撑住…”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黑暗中，他摸索着甄伟霆的脖颈，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
必须立刻找到医生必须
可他现在的样子像一个真正的亡命徒：
汗水、尘土、凝固发黑的血迹糊满了脸颊和前胸，外套被汗水血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和汗臭气息。
这样出去，别说找医生，只怕立刻就会被路人报警或者被马文斌的眼线发现撕碎
郑途颤抖着手，脱下自己那件己经看不清原色的脏污外套，又迅速脱下甄伟霆那件同样被血浸透的警服外套。
他咬着牙，将自己相对干净些的衬衫撕下几条长长的布条，摸索着，凭借记忆中战场急救的模糊印象，用尽力气死死勒扎住甄伟霆胸前那道依旧在缓慢渗血的可怕创口。
做完这一切，他脱下甄伟霆沾满泥污的裤子，换到自己身上，又将甄伟霆的警服外套翻过来，勉强裹在自己上身，遮住里面同样脏污但颜色较深的衬衫。
最后，他胡乱抓了几把地上的油泥灰土，用力抹在自己脸上、脖颈上所有裸露的皮肤上，掩盖住过于苍白的脸色和被匕首划破的血痕。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
来不及检查效果，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背起气息奄奄的甄伟霆，朝着远离水塔、远离警笛声的方向，一头扎进更深沉的夜色与废墟之中。
时间的概念在绝望的奔逃中变得模糊。
郑途不知道自己拖着甄伟霆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布满瓦砾、油污和铁丝网的死寂小巷，躲避了多少次远处车灯扫过的惊魂时刻。
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将脚下的地面踩穿。
背上的甄伟霆，体温似乎正在一点点流逝，那点微弱的呼吸也越来越难以感知。
就在郑途的意志力濒临崩溃边缘时，前方巷口透出一片朦胧而诡异的粉红色光芒，伴随着一阵节奏强劲却俗不可耐的电子音乐。
巷口上方，歪歪斜斜挂着一块闪烁着“玫瑰之约”字样的霓虹灯牌，灯光接触不良，断断续续地闪烁着。
这是一家藏匿于城市边缘废墟地带、专为底层工人和灰色人群提供廉价刺激的地下酒吧。
一丝微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希望，在郑途绝望的心底升起。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混乱不堪，或许或许能找到一丝生机，至少，能用酒吧里的公用电话求救。
别无选择，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背着甄伟霆，踉跄地撞开了那扇油腻肮脏、画着劣质妖娆女郎图案的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