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咱爷说，你这几天去寺家塬吹唢呐出活儿了？”
大哥赵阳的声音，将赵宁从回忆里拽出。
赵宁望着大亮的天色，嗯声道：
“前几天南塬的刘吹手，接了寺家塬马五子的白事，爷让我替他去帮忙。”
一提到这几天忙碌的事情，赵宁心里突然象针刺的痛，钱挣下了，高兴，可没办法告诉老爷了。
土巷子里，地上的雪夹着黄土，在寒冷中，冻的发硬。
“喜欢就好好干！”
赵宁嗯了一声，抬头看见大哥长长地呼了口气道：
“咱俩现在去乡里买东西去，咱爷说，老爷是寿终正寝，是喜丧，咱们得办红火。”
赵宁点点头，老爷活了八十九，这岁数，在农村来说，尤其是这年月，是高寿，是喜丧，没错！
得红火的办！
可是，家里没钱啊。
赵宁蓦然低头，瞧见自己刚从寺家塬整的五十七块钱，抬手递到大哥赵阳面前。
“大哥，寺家塬出活儿挣的，五十七块。”
赵阳望着钱，惊的脸色大变，“老三，寺家塬的马五子家，出手这么阔绰?”
赵宁刚张嘴想说，就见大哥，发红的眼睛瞪大，吃惊不已道：“你去帮刘家班的忙，都挣了五十七块？”
赵宁缩着脖颈，这会儿才觉得冷了，缓缓道：
“不是，乐钱是五块，另外的是赏钱。”
赵阳惊住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弟弟赵宁，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伸出手，没接钱，而是摸着赵宁脑袋道：
“好样的！”
赵宁冻红的脸上挤出笑容，“哥，你把钱收着。”
“不行，这是你第一次出活儿挣的，老爷的丧事，又不是光咱家，你的钱自己收好。”
赵宁见大哥摇头拒绝，便伸手柄钱往大哥身上塞。
家里光景差，这钱他不能自个留。
老爷的丧事，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五十七块压根不够，但总归也算自己能帮家里出一份力了。
不料赵宁没成功，反倒是被大哥按着将钱揣回了自己身上。
赵阳摸出身上的烟，，点着嘬着，边走边道：
“钱你自己留着，家里有爸妈，还有大哥我，轮不着你操心，待会去了乡里，你先去供销社买这些东西，这单子是爷爷给的，你收好，我得先去公社请个假。”
赵宁刚接过大哥给的纸条，一仰头，就见村里的王寡妇来了。
一身灰布棉袄，头发收拾的利索，人就是消瘦，吃不上，日子拧巴，没了男人，独自拉扯三个儿女。
“小阳，小宁，你们这是干啥去？”
王寡妇人还没走到跟前，嘴里的话却已经先一步朝赵宁和赵阳飘来。
“去趟乡里，婶子。”赵宁说着，身子暗暗缩了缩。
下雪后的天儿，尤其是清晨，是真冷。
“你老爷昨晚上没了，婶子我过来给你们家帮忙。”
王寡妇嘴里说着话，眼神朝赵宁和赵阳身上直瞥，“你们去乡里可慢点，这下了雪，路上不好走。”
赵宁嗯地点点头，与大哥赵宁，在村里借了两辆自行车后，骑着往乡里公社过去。
三个小时后，赵宁到了乡里，他去了供销社，大哥去了公社。
今天是乡里的集，人多，马上就过年，年货到处摆的都是，可赵宁直接就将自行车朝供销社门口蹬去，一路上什么都没瞧，穿过人群，就直奔供销社那明晃晃的牌子。
锁好车后，赵宁就立马钻进人群，向供销社里挤了进去。
大哥交给的纸条，赵宁站在柜台前，挨哥告诉售货员，三十条烟，三十瓶西凤酒，还有茶叶、白糖。
要买的东西很多，大多数是招待宾客的。
赵宁还没买完，大哥赵阳就从供销社门外进来了。
兄弟俩又买了半天，才将东西全都买好。
离开供销社时，俩人手里拎满东西，骼膊下也夹着好几条烟，把东西在各自骑来的自行车上一放好，便马不停蹄地蹬着往村里赶回。
一回去，赵宁就见村里的王寡妇还在帮忙，手里端着一笼刚刚蒸好的热馍，正往爷爷家的偏窑里放。
“小宁，你跟你大哥回来了啊。”
王寡妇是个勤快人，做事麻利，说话利索，手脚也利索。
就这说话的功夫，赵宁就看到她把一笼热馍已经放进偏窑，走了出来。
出来时，手里还捏着一把笤帚道：
“来，婶子给你把身上的雪扫扫。”
赵宁迈步站在一旁，低下脑袋，任由王寡妇利索的用笤帚在身上扫动。
只是赵宁一歪头，就听见王寡妇道：
“小宁，你要是心里不好受，你去我家找我娃说说话，你们年轻人，能说到一块，你老爷没了，别什么都憋心里。”
赵宁摇头道：“没事，婶子，我还行。”
对于王寡妇，赵宁在村里听过不少版本的故事。
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没什么事，都能生出许多来。
不过赵宁感觉王寡妇人挺好的，四十多岁，既能吃苦，又能受罪，一个人拉扯儿女，平时在地里活儿，闲的时候纳鞋底，挖药材，村里谁家‘过事情’，都主动帮忙。
不要钱，就要点粮。
毕竟是个女的，种地没男人厉害，家里又没有牛，全靠借，一年到头，收不下多少麦子，除去交的，剩馀根本不够娘儿四个吃。
而今儿她来自家，赵宁知道，王寡妇是想要帮忙，挣点粮。
听见王寡妇说：“行哩，扫完了。”
赵宁这才直起腰身，道了声谢，迈步去父亲跟前。
父亲听不见，可会看人嘴型，能知道在说啥。
但今天人多，赵宁便过帮父亲应酬。
老爷的丧事，附近村里的亲朋都来了。
赵宁刚回来的时候，就瞧见爷爷家的院子里多了不少外村人。
虽然很多，他不认识，尤其是一些年纪大的，他见都没怎么见过。
但爷爷和他们很熟络。
父亲和二爸也认识。
大姐也认识一些，正与一些年轻的人说话。
赵宁去父亲跟前呆了会儿，帮着应酬了半响，王寡妇走过来，找他问道：
“小宁，你妈说你爷爷家的洋火没了，你去乡里有没有买些回来。”
“买了，我这就去给你找。”
赵宁跟父亲说了一声，转身就带着王寡妇去放今天买的东西的窑里过去。
窑门轻轻虚掩，没锁，今天事情多，不能锁。
赵宁推门进去，从买的那两包东西里翻找了片刻，就找出一大包洋火（火柴）。
今天在供销社的时候，他临走前顺手买了两大包。
没想到这会儿算是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