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老佝偻的身影骤然挺直。
如同枯木逢春,一股沉寂百年的火山于无声处轰然苏醒!
没有暴喝,没有蓄势。
他拢在袖中的右手,只是极其随意地,向前虚虚一递。
嗡——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一道凝练如实质,灰白气流奔涌的拳印,凭空出现在他干瘦的拳锋前方。
这拳印不大,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狂暴力量,甫一出现,便撕裂空气,拖拽出长长的白色气浪,如同陨星破空。
目标,并非小公子。
而是他身后,那位刚刚布下气甲,面容清癯的郝老。
郝老脸上的从容在拳印出现的刹那便化为惊骇欲绝!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防御,只觉一股无法抵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已当头罩下。
“噗——!”
灰白拳印结结实实轰在郝老仓促架起的双臂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沉闷的骨肉碎裂声。
郝老双臂衣袖瞬间炸成齑粉,双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麻花状扭曲。
他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双脚离地,口中鲜血狂喷,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倒射而出。
“轰隆!”一声巨响,郝老的身体狠狠砸在数十步外一堵厚实的青砖墙上。
砖墙应声向内塌陷出一个巨大的蛛网状凹坑,烟尘弥漫。
郝老软软滑落在地,生死不知。
就在灰白拳印轰飞郝老的同一刹那。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灰影,比那拳印更快。
如同洞穿虚空的尖刺,精准无比地射向小公子周身那层流转的淡青色气甲。
啵!
一声轻响,如同水泡破裂。
那层足以抵挡劲弩攒射的坚韧气甲,在这枚附着凝练真气的石子面前,薄如白纸。
石子毫无阻碍地穿透气甲,去势不减,精准无比地悬停在小公子周耀杰光洁的额头正前方。
不足一寸!
石子通体灰扑扑,毫不起眼,就是路边的寻常石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石子悬停。
周耀杰眼珠瞪大,死死盯着额前那枚静止的石子,浑身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连呼吸都忘记。
冷汗如同小溪,瞬间浸透了他月白色的锦袍后背。
死亡,从未如此清淅,如此接近。
嗒。
一个呼吸结束。
那枚悬停的石子,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轻轻一颤,失去了支撑,直直坠落,叮的一声,砸在周耀杰脚前的青石板上,弹跳了一下,滚入黑暗深处。
全场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楚大彪麻了,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一道“嗬”的抽气声。
第八串行,炼气二关,暴气境。
真气离体,百步杀人,气随意动,悬物凝空。
这老仆竟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陈东野眼皮微抬,脸色如霜,看向远处呆若木鸡的周耀杰和面无人色的楚大横,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还有什么手段?搞快点。我渴了,要回家喝水。”
平淡的话语,在死寂的胭脂巷中堪比惊雷。
“小兄弟!手下留情!”
一声略显急促却又蕴含威严的喝声,骤然从远处传来。
两道身影速度极快,由远及近。
当先一人,身着玄色常服,面容儒雅,气度沉稳,正是旭日城城主周修远。
他身旁紧跟着一个身着鹅黄劲装的少女,正是曾在公共林园偷袭过陈东野的少女。
周修远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扫过全场。
地上哀嚎的地煞帮众,瘫软如泥的楚大彪,墙壁废墟下生死不知的郝老,以及自己那呆立当场的二儿子周耀杰。
当他目光触及马车旁那位重新佝偻起腰背,如同寻常老农般的默老时,瞳孔深处亦是猛地一缩,随即化为一片凝重。
“陈小兄弟!”周修远快步上前,对着陈东野抱拳,脸上带着歉意和无奈。
“老夫周修远,幸为旭日城主。这是老夫不成器的二子周耀杰,那是小女周文倩。
犬子无知,冲撞了小兄弟,万望小兄弟海函,莫要与这不懂事的竖子一般见识!”
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目光坦荡地看着陈东野。
陈东野的目光在周修远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淡淡扫过他身旁咬着嘴唇,眼神复杂不敢和自己对视的周文倩,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弧度。
“呵呵。”
一声轻笑,意味难明。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仿佛眼前一切都不过是拂面清风。
转身,抬脚,稳稳踏上了那小小的马凳,弯腰钻进了乌篷马车。
“走。”车厢内传来他平淡的声音。
默老垂着眼皮,无声地将马凳收起。
干瘦的身躯坐上马车前辕,拿起那根普通的马鞭,对着拉车的黑马轻轻一抽。
“唏律律……”老黑马打了个响鼻,迈开四蹄。
车轮缓缓转动,碾压过青石板上暗红的血迹,发出骨碌碌的轻响。
城主周修远面色沉静,毫不尤豫地一挥手。
哗啦!
原本包围巷口,手持劲弩的百名铁甲锐士,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劈开,瞬间向两侧退开,动作整齐划一。
铁甲碰撞发出铿锵之声,在长街两侧列成两道沉默的城墙。
弩箭低垂,锋芒内敛。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惊惧、敬畏、茫然还是怨毒,都无声地聚焦在那辆缓缓驶来的破旧乌篷马车上。
车轮骨碌。
马蹄哒哒。
马车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不疾不徐地穿过寂静无声的胭脂巷,穿过甲士林立的信道,消失在长街尽头深沉的夜色里。
长街静默,唯有血腥气久久不散。
“爹……”周耀杰小声叫道,不敢动弹。
他看见老爹周修远右掌在不断地小幅度颤斗,似要蓄力,随后给他重重一巴掌。
周修远长长叹了口气,终究是没忍心对小儿子下手。
他只有这三个孩子。
大儿子有本事,在外修行,日后大概不会回旭日城这个小地方。
小闺女在身边待字闺中。
日后陪伴自己最久的,大概率还是这二儿子。
“回家。”周修远说着,走进夜色。
他的父亲曾经教过他,人前不训子,饭桌不骂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