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可别再拿看报纸和书刊自学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庄新月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身体却微微前倾,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审视,“我昨天专门查过近一年的报纸存盘,那上面可没有你说的那些相关教程。”
陈全手上拧螺丝的动作顿都没顿,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一边热着焊枪,一边用一种闲聊般的轻松语气说道,“那你可查错了地方,我看的是国外的报纸。”
点焊完成,他抬起头,接着说道,“之前啊,有一个华人回国,和我投缘,便送了我一些这方面的报刊。”
反正是编瞎话嘛,编到哪便是哪。
如果记者接着往下问,陈全自会编到底,说不定编着编着就编成一了本书哩。
庄新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个版本她也不信,但人家不想说实话,她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低下头,在本子上记录下陈全的回答。
“大姨,晶体管坏了,可不便宜呀,收您5元。”陈全转向顾客,语气立刻变得温和而耐心。
大姨皱着眉,狐疑地打量着他,“咦,你是不是诓姨,刚刚那个也是晶体管坏了,你咋收3元。”
陈全耐心地指着解释道,“大姨,您看,刚刚那个是二极体,您这个是高频三极管,成本就差着一大截呢,真没多收您的,街里街坊的,我能干那缺德事嘛。”
收的还真不算贵,成本也要2元8分。
大姨这才半信半疑地数出五张一块钱递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姨也不懂这些,你可别诓姨啊。”
“姨,您一百个放心,咱街坊邻居,谁不知道我是老实孩子,就那林庆霞欺负我的事,咱县谁不知道,我连嘴都没敢还。”陈全接过钱,拿起预热好的焊枪,除掉旧锡,取出坏掉的三极管,再换上新的。
大姨一琢磨,还真是,这下宽下心。
陈全装好外壳,开关一开,收音机里的人声传来:“一颗小白杨……”
大姨满意地抱着收音机走了。
“好了,下一个!”周伟今天干活很卖力,努力表现自己。
除了想在老板面前表现,他眼神还不自觉地往外围观的姑娘们那里瞟,胸膛也挺得更高了。
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学好技术,将来也象全哥这样风光。
庄新月看准陈全喝水的间隙,再次开口,“既然陈老板您的计算机技术这么高超,有没有想过投身于教育事业,给咱县的学子们上计算机课。”
陈全刚咽下一口水,闻言差点呛着,他咧了咧嘴,无奈地摇摇头,“庄记者,理想很丰满,可咱们县现在还没有哪个学校配计算机,就算我想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个时代的计算机真没啥好教的,功能太单一,上手也快。
做教程,谁都能教,不如做研究。
他前世在计算机语言深耕了这么些年,不用来做开发那太浪费了。
但目前他还没有看到机遇,这事啊也急不得。
庄新月追问道,“如果县里的学校配了机房呢,到时候您愿意吗?”
陈全停下手里的活计,神情庄重,抬头投向天空,“为了祖国的强大,我愿意为祖国培养花苗,贡献我全部的力量!”
“好!说得好!”
“没想到小老板的觉悟这么高!”
店前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雷鸣的掌声和叫好声
陈全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变化,这就是“修养”,他摸起桌上的螺丝刀继续干活。
庄新月扯了扯嘴角,她在旁边观察了这么久,早瞧见他见人下菜碟,同样的故障,收不同价的戏码后,哪里信他这番鬼话。
【有职业操守,但不多。】
庄新月在本子上写下这句话,想了想又划掉,重新写上:
【思想品格高尚,应大力发扬。】
直到她又看到,陈全为一位穿着破烂大娘那已经摔坏外壳的收音机给换掉大部分配件、又用焊枪把外壳烧软做了粘合后,又只是收了对方一个馒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郑重地在本子上添上一句:
【这个时代不能没有陈三家电维修铺。】
而陈全这次他这次没有再说毛病小收费低那套话术。
对外面排队修理的顾客的说辞是,“谁都有老到没人管的那一天的。”
摔成这样,里面的零件都换了快一半了,群众又不瞎。
这句话很轻,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心上,解释了所有,没有一个不服的。
这个大娘陈全是认识的,男人走后,人就疯了,儿女都不管,经常活跃在一中附近讨吃的。
他也不是乱发善心。
毕竟人这一辈子啊,善良有限,可得捂好喽,别给散出去便宜了别人。
陈全拆开层层包裹的细软棉布,哟,还是个花卷,带着体温,他咬了一口,对着大娘说道,“好吃,谢谢大娘。”
大娘咧了咧嘴,傻笑着走远了。
一声快门声响起。
“咔嚓——”
庄新月举着相机,眼角有些酸。
“好了,下一个。”周伟向外面喊道,他内心也有些触动,是啊,谁都有老的那一天。
又想到之前和于光明一起,于光明拿馒头逗大娘,让大娘喝歌的时候,他还起过哄,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陈老三!”一个老汉抱着台电视机放到了柜台上,熟络地打着招呼“我和你爸一个厂的,你没离开前,咱也是同事哩,有优惠吗?”
“叔,瞧您说得,甭说您认识我,就算不认识我还能坑你不成,你打听打听,咱家向来收费低廉,赔钱赚吆喝。”陈全脸上带着笑,说话明温声细语,很有感染力,“再说了,就冲您认识我爸,我绝不给你往高了喊。”
老汉听得皱开眼笑,连连点头,“能开机,没画面咧。”
“亲叔,您坐会,我先瞧瞧。”
陈全打开外壳,一眼瞧见沉积的盐渍,高压包有些烧黑。
仅一眼,故障确定。
这是最常见,也是最贵的故障。
陈全再次凑到老汉的面前,压低声音,“叔,您……这个是从海上来的吧,里面有盐,我得给你除干净,不然修好了也用不长,这个就不收您钱了,搁外面至少20元。”
老汉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陈全又指着高压包说到,“高压包坏了,你这个是海上来的,最好用进口的,我给您打个对折,50元,当然啊如果国产的30元就成,但国产的配你这进口的电视,早晚还得出问题。”
老汉也压低声音说道,“成,用进口的。”
“好咧叔,钱偷偷放在柜台上就中,我给你这么低的价格,可别给外面人听见了,麻烦。”
老汉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数出五张大团结,用身体挡着,啪地一下按在柜台上,又用手掌盖住,慢慢推了过去。
陈全刚刚和老汉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外面人听不见。
但庄新月可听了个全须全尾,又瞧见陈全面不改色地从标着国产零件盒里拿出配件时,她刚刚蕴酿的那点情绪,给散了个干干净净。
奸商!
下次家里东西坏了,可不能让他修。
这她还真错怪陈全了,国产的未必就差。
“行,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庄新月合上采访本,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最初的职业,“下午还得写稿子,明天见报,您看可以吗?”
“那有啥不行的,你辛苦了。”陈全头也不抬地说道。
送走庄新月后,周伟一脸便秘的走了过来,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好想看看林婶现在的脸色诶。”
小苗苗不容易,观众老爷们,别囤哈,记得追更,投投小票票,拜托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