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这座历经明清两朝二十四帝,近五百年风雨的煌煌宫阙。
即便到了这大厦将倾,龙旗坠地的年月,依旧固执地维系着它森严的等级与那份深入骨髓的傲慢。
城外的北平城或许已乱象纷呈,人心惶惶,但高耸的宫墙之内,依旧是另一个世界。
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蜿蜒的金水河,以及那近千名依旧按着旧制。
如同提线木偶般沉默行走的太监宫女,共同构成了一幅凝固在时光里的诡异图景。
居住于此间的人,哪怕只是个洒扫庭除的末等仆役,眉宇间也难免带着几分倨傲。
即便是龙椅已空,但是那群遗老遗少,心中依旧狂热不减。
而此刻,在皇城最深处,这是一间位于宫苑极僻静处的大殿。
光线晦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老木,药材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殿内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几张古朴的云床,上面盘坐着几位形容枯槁,仿佛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者。
他们实在太老了,皮肤紧贴着骨头,布满深壑般的皱纹,头发稀疏雪白,身躯佝偂得如同风干的虾米。
但与他们那近乎油尽灯枯的肉身截然相反的,是那一双双眼睛,亮得吓人。
如同两簇在寒夜荒冢中燃烧的鬼火,锐利冰冷,仅仅是目光扫过,都仿佛能刺痛他人的精神。
这就是性命双修之中极其恐怖的性,肉身虽朽,然灵魂不灭。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位于左侧云床上,一位只穿着白色内衬、骨瘦如柴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算算时辰,阴时阴刻可没几年光景了,底下那群不中用的兔崽子,下一批祭品,可准备妥当了?”
他说话时,周身空间竟隐隐扭曲波动,使得其身形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这不是功法的特效,而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状态。
这代表着老者的“性”强大得可怕,远远超出了那具腐朽不堪的“命”所能承载的极限。
导致磅礴的灵魂力量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干扰了现实。
“云龙,百岁的人了,你这急躁的性子,还是一点没改。”
右侧云床上,另一位看起来更为苍老,脸上几乎只剩下一层皱皮包裹着头骨的老者缓缓回应。
他周身隐隐有淡灰色的雾气弥漫,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阴冷。
“二百多年了,每一甲子一次的祭祀,何时断过?估计粘杆处的那群小崽子们,正在准备的路上了。”
顿了顿,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与狠戾:
“如今这世道,不同以往了,洋枪洋炮,乱党异人,咱们手中能动用且堪用的力量,是越来越少了。”
若是有异人界的老辈宿耆在此,听到“云龙”、“云庭”这两个名字,恐怕会惊得合不拢嘴。
张云庭、张从龙,这二人乃是道光朝时的武状元。
凭借一手刚猛无俦的“云龙手”和阴柔诡谲的“柔云劲”名震天下,当年不知多少不服清廷管束的名门大派宿老,栽在他们手中。
堪称大内侍卫的活传奇,凶名赫赫。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早已化作黄土,谁能想到,这两人竟还活着,而且就藏在这紫禁城的最深处。
看其年岁,早已远超百龄,乃是真正的老怪物。
“明白了,云庭哥。”张从龙闻言,压下咳嗽,不再多言。
他们虽非亲兄弟,但同属本家,相伴至今,情谊与默契早已超越血脉。
另外几位如同石雕般沉默的老者,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显然,粘杆处这杀手组织,历来是由张氏兄弟二人负责。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苍老、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从阴影处响起:
“哼!若非为了顾全大计,我等几人受限于此地,无法远离,岂容那些红毛洋鬼子和跳梁乱党如此猖獗。
还有那叶赫那拉氏,十足的蠢妇。
败尽国运,若非她那一族背后,亦有老不死的支撑,老夫早就将她全族都填入祭品的队伍中了。
嘿嘿,镶蓝旗的血脉,倒也算是个稀罕货色。”
话语中的血腥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恰在此时,张从龙枯瘦的耳朵微微一动。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入殿内,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一支密封的信函。
随即又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多馀的声响。
张从龙伸手摄过信函,指尖触及其上的火漆,信纸自动展开。
目光扫过其上内容,眼眸,微微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诧异与凝重。
将信纸凌空一送,那信纸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托着,缓缓飞向另外几位老者。
几人依次看过,殿内原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张从龙冷哼一声,打破了沉寂:
“哼!这群老牛鼻子,不知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龙虎、茅山、全真、灵宝几家掌门竟然齐聚茅山,究竟是何等大事,能值得这几个老鬼同时离开自家巢穴?”
言语虽然充满不屑,但语气中那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自清廷立国以来,与道门玄庭的明争暗斗,血腥厮杀就从未停止过。
双方手上都沾满了对方的鲜血,说是血海深仇绝不为过。
这些深居简出的道门魁首同时行动,由不得他们不警剔。
还是说,他们这密谋将近300年的计划,泄露了??
这个想法一升起,便很快被几人摇于脑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依照道门那群老牛鼻子的性格,要是知道了,绝对不可能这么安静,早早的就摇人杀上紫禁城了。
最终,那个位于最中央,气息也最为晦涩深沉的老者缓缓开口:
“云庭,从龙。”
“在!”张氏兄弟同时肃然应声。
“你二人,亲自带领粘杆处的精锐,确保这最后一批祭品,务必要按时、按点、按数祭炼完成。”
“这祭祀,已持续了上百年,绝不能在我等手中功亏一篑,还有,送一封书信前往辽东,必要时,我等需要仙家的力量。
到底是同出一脉,我等失败,他们又岂能独善其身?
记住了,绝对不能出问题,否则我等便是粉身碎骨,亦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明白了吗?”
张云庭与张从龙对视一眼,声音斩钉截铁:
“放心吧,吾等兄弟亲自监管此事,必定严防死守,确保万无一失,绝不容许出半分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