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旬知道,太子真正愤怒的,不是宋氏的丑闻,而是这接二连三的失利,让他的谋划之路越来越艰辛。
“殿下息怒。”魏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安远侯和镇南侯府接连出事,都与国公府脱不开干系,尤其是那位二公子沉励行……臣以为,这其中恐怕不简单。”
太子烦躁地来回踱步,闻言冷哼一声:“沉励行?一个只知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能有什么不简单?不过是仗着父皇的几分宠信,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殿下,”魏旬的声音沉稳下来,“不可小觑。沉家世子沉慎行在世时,国公府一直严守中立,不偏不倚。可如今,沉励行屡次三番针对我们的人,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国公府,是不是已经选好了要站的队?”
太子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们敢?他们想站谁?老二还是老四?”
魏旬摇了摇头:“二皇子有勇无谋,四皇子母家势弱,都不足为惧。国公府若要择主,必然会选一个有胜算之人。只是他们如今的态度,已然成了我们的绊脚石。”
“那就把这块绊脚石给本宫搬开!”太子咬牙切齿道。
“直接动沉励行,风险太大,陛下那边不好交代。”魏旬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但国公府,并非无懈可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国公爷常年在外征战,府中最尊贵,便是那位体弱多病的国公夫人。世子新丧,她本就心力交瘁,若是此刻再受些刺激,一病不起……”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尽,但那阴狠的意味,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太子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好,好一个釜底抽薪!就这么办!本宫要让沉励行知道,什么叫后院起火,什么叫分身乏术!让他忙着给他娘准备后事,看他还怎么有精力跟本宫作对!”
一道阴冷的指令,如同一只无形的乌鸦,悄无声息地飞出了东宫,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丑时,夜最深沉的时候。
国公府内一片静谧,连更夫的梆子声都显得格外遥远。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惊起了院中树上凄息的乌鸦。
紧接着,松鹤堂内灯火骤然通明,杂乱的脚步声,惊慌的呼喊声乱成一团。
“不好了!快来人啊!”
“夫人吐血了!夫人昏过去了!”
“快!快去请二公子!”
沉励行睡得一向很浅,几乎是在第一声尖叫响起时便睁开了眼。他披上外衣,刚走到门口,一个贴身小厮便连滚爬地冲了过来,脸上血色尽失。
“二……二公子!不好了!夫人她……”
“说清楚。”沉励行眸光瞬间凝结成冰。
小厮被他看得一哆嗦,话也利索了:“夫人方才突然咳血,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话音未落,沉励行已如一阵风般掠了出去,只留下一道冰冷而急促的命令。
“去请傅大夫!告诉他,带上府里所有能吊命的药材,一刻钟内要是见不到人,就让他提头来见!”
下人领命,屁滚尿流地跑了。
沉励行赶到松鹤堂时,屋里已是乱作一团,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药味,刺得人鼻腔发酸。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气若游丝的母亲,和那床榻前一滩刺目的暗红色血迹。
傅大夫很快就被架了过来,一把年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搭上脉搏的手指都在发颤,脸色一变再变。
“怎么样?”沉励行立于床边,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傅大夫急忙道:“二公子,夫人这是急症攻心,气血逆行,五脏皆损!老朽……老朽无能为力,只能先用参片吊着一口气,但恐怕撑不过今夜啊!”
沉励行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他盯着床上母亲毫无血色的脸,一言不发,那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傅大夫吓得魂不附体,脑中灵光一闪,象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喊道:“有了!世子妃!二公子,快请世子妃过来看看!”
他语速极快道:“夫人的心疾既是世子妃用几剂汤药调理好的,她的医术路子奇特,或许有法子!”
沉励行眸色幽暗的盯着他,而后开口。
“墨影。”
墨影立刻出现在门口:“属下在。”
“去请世子妃。”沉励行沉声道,“告诉她,母亲病危。”
夜半更深,钟毓灵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春桃披着衣服去开门,只见墨影立在门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墨影统领?这么晚了……”
墨影看也没看她,目光直接投向屋内:“二公子有令,请世子妃即刻前往松鹤堂,国公夫人病危。”
钟毓灵早已醒了,此刻正坐在床上,闻言,那双清澈的眸子瞬间蓄满了惊慌,她连鞋都来不及穿好,赤着脚就跳了下来。
“母亲?母亲怎么了?”她象是被吓住了,“白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病危呢?”
春桃赶紧拿了外衣和鞋子给她胡乱套上,刚简单扎起头发,钟毓灵就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世子妃,您慢点!”
她哪里听得进去,一路小跑,到了松鹤堂门口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跑得通红。
“母亲!”
她冲进屋里,刚要扑到床边,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
那力道极大,捏得她骨头生疼。
钟毓灵抬头,对上的是沉励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救她。”
他只说了两个字,嗓音里裹挟着冰碴,不带一丝温度,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钟毓灵扯到了床榻前。
钟毓灵被他吓得一哆嗦,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国公夫人,手忙脚乱地从袖中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个蜡丸。
“这是我师父给的保命丹,他说能吊住一口气啊!”
她把药丸捏开,小心翼翼地塞进国公夫人的嘴里,又拿起傅大夫放在床上的银针,掀开被子,对准国公夫人的心口和指尖几个穴位,毫不尤豫地刺了下去。
几针下去,原本已经近乎停止起伏的胸口,竟真的有了一丝微弱的动静。
傅大夫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喃喃道:“这针法可真厉害啊……”
一炷香后,钟毓灵收了针,国公夫人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明显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
满屋的人都松了一大口气。
沉励行紧紧盯着她,声音依旧沙哑:“如何?”
钟毓灵抬起头,露出一个劫后馀生的笑容:“已经稳住了!”
沉励行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可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听见钟毓灵歪着头,又补了一句:“不过,也只是暂时稳住了。”
沉励行:“……”
那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他真是要被这个大喘气的女人给气死!
“什么叫暂时?”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钟毓灵被他突然凶狠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解释道:“那颗保命丹,加之我的金针渡穴,能强行护住母亲的心脉三日。三日之内,她会象正常人一样。可三日之后,药效一过,五脏六腑的生机就会瞬间断绝,到那时……”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小了,带着一丝怯懦:“到那时,就真的谁也救不回来了。”
沉励行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稳住身形,死死地盯着她,象是要从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三日?”他一字一顿地问,每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的意思是,三日之后,必死无疑?”
钟毓灵点了点头,又象是怕他动怒,赶紧摇了摇头。
沉励行额角青筋暴起:“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
钟毓灵被吼得眼圈一红,委屈巴巴地道:“是……是会死,除非……”
沉励行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线希望,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除非什么?!”
钟毓灵被他摇得头晕眼花,结结巴巴地说:“除非用我师门秘传的一种针法,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沉励行手上的力道一松,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恩!”钟毓灵象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解释,“这套针法,传闻是阎王爷不收的人才能创出来的,专走偏锋,险之又险!这十三针,每一针都落在人的死穴之上,以至阳至刚的内力催动金针,强行激发五脏六腑最后的生机。可只要一步走错,哪怕只是入针深了一分,或是偏了一厘,母亲她就会当场气绝!”
这番话一出,整个松鹤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傅大夫更是听得脸色煞白,连连摆手:“胡闹!简直是胡闹!在死穴上动针,那不是救人,那是杀人!二公子,万万不可啊!”
沉励行没有理会傅大夫的惊叫,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钟毓灵,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当然明白,这所谓的“以命换命”,赌上的就是母亲最后的一线生机,赌赢了,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三年五载,赌输了,便是立刻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