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的目光落在许蒙生身上，那眼神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光知道有利益关联不够。蒙生，你现在的角色很关键。不要急着去碰那些明显有问题的重大项目，那样容易打草惊蛇。”
“从边缘入手，从那些被刘斌他们忽略、或者认为无足轻重的地方开始。”
许蒙生身体前倾，专注地听着。
“比如，”唐逸的手指在空荡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梳理近三年来所有被否决、或者被无限期搁置的项目申请，尤其是来自基层县乡、民营企业，但技术路径和市场前景看起来还不错的。重点看否决的理由是否充分、是否标准不一。”
“还有，所有审批流程异常缓慢的项目，记录每个环节的滞留时间和经办人。”
“您是想”许蒙生若有所思。
“水至清则无鱼。反过来，浑浊的地方，鱼儿才容易露出痕迹。”唐逸语气平淡。
“刘斌他们关注的是那些能带来巨大利益的大项目，小项目的猫腻他们可能不屑于掩盖，或者掩盖得没那么完美。这些地方，可能是我们寻找突破口，甚至未来培养我们自己力量的机会。”
“我明白了。”许蒙生眼中闪过亮光，“从细微处着手，既能规避正面冲突，又能切实摸清情况。我立刻去办。”
“注意方式方法，调用文件要走正常程序，理由可以是你熟悉业务、为优化流程做调研。”唐逸叮嘱道，“遇到阻力，或者有人警觉询问，就暂缓，不要硬来。”
“明白。”
许蒙生离开后，唐逸拿起电话，打给了徐如虎。
“老徐，是我。”
“唐主任！有什么指示？”徐如虎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私下里，还是叫唐逸就行。”唐逸说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留意一下，用你的方式。”
“你说！”徐如虎毫不犹豫。
“市发改委这边，有几个科长，主要是基础产业科的王洪亮，还有投资科的杨浩。”
“不涉及具体案件，只是从你们公安的视角，留意一下他们社会交往、消费习惯、首系亲属情况有没有异常。”
“特别注意他们和本地几家大企业，比如‘鼎盛建工’、‘隆泰能源’的人有没有非常规的密切往来。纯属私人帮忙，绝对保密，有任何发现，只告诉我一个人。”唐逸的声音压得很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徐如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刑警特有的沉稳：“懂了。放心，我知道分寸。这种事，我们有时候会比纪委更早闻到味儿。有消息我立刻向你汇报。”
“辛苦了，老徐。”唐逸挂断电话，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这有些逾越，但非常之时，他需要多几条了解的渠道。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刘斌那边似乎也满足于上次办公会的震慑效果，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委里的工作按部就班，各种文件、请示依旧先送到刘斌或周强那里，过滤一遍后才会有选择地呈报到唐逸桌上。
唐逸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埋头看许蒙生悄悄送来的历年项目卷宗。
他发现了几处值得玩味的细节：
一个来自桐川县、关于特色农产品深加工的项目申请，技术评估和市场调研都算扎实，却被以“与本市主导产业方向不符”为由否决。
而同期另一个类似项目，因为投资方有鼎盛建工的背景，却迅速获批；
还有一个新能源电池技术研发项目，专家组评审意见争议很大，但王洪亮力主推进，最终获批了大量扶持资金，项目却迟迟没有实质性进展。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暂时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但指向性越来越清晰。
这天下午，市委组织部举办的青年干部交流会如期举行。
唐逸准时到场，发现林浅夏己经到了，正和几个同样年轻的干部交谈着。她看到唐逸，笑着招手示意。
会议内容多是鼓励和务虚，但提供了一个难得的非正式社交场合。茶歇期间，林浅夏端着咖啡杯凑到唐逸身边。
“怎么样，唐大主任？水深火热吧？”她眨眨眼，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但眼神里有关切。
唐逸笑了笑，略带一丝无奈：“还好，还在适应水温。”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林浅夏压低声音。
“刘斌那老狐狸没那么容易对付。我们这边最近也接到过两封关于发改委项目审批的匿名反映信，可惜内容太模糊，线索不清，按程序转了信访室。”
唐逸心中一动，面色不变：“哦？反映哪方面的？”
“具体就不方便多说了，有纪律。”林浅夏摇摇头，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不过，既然有风吹草动，说明也不是铁板一块。你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有时候，看起来不起眼的小角色，关键时候也能绊人一跤。”
她这话像是随口提醒，又像是暗示什么。唐逸点点头：“谢谢提醒，我会注意。”
“谢什么。”林浅夏笑起来。
“对了，周末有个小范围聚会，都是几个系统里谈得来的朋友，没什么领导，放松一下。你来不来？也算给你接风洗尘了。”
唐逸略一思索，觉得这是个拓展人脉、了解信息的好机会，便答应下来：“好，一定到。”
散会后，唐逸回到办公室，仔细琢磨着林浅夏的话。
他拿起内线电话，叫来了许蒙生。
“蒙生，除了项目，再帮我留意两个人。一个是基础产业科的王洪亮，另一个是投资科的杨浩。”
“重点观察他们和科室里其他同志的关系，特别是那些平时不受待见、可能受过排挤、或者看起来比较边缘的科员。”唐逸吩咐道。
许蒙生立刻领会：“您是想从内部寻找可能的分化点？”
“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找到对刘斌体系不满的人，哪怕只是一个，也可能是我们了解内情的窗口。”
唐逸说道，“接触要非常谨慎，观察为主，没有十足把握，绝不轻易表态。”
“明白。”许蒙生领命而去。
又过了两天，一份关于调整部分市级重点项目资金安排的通知送呈唐逸阅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