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云州城江边非常热闹,两岸高楼霓虹流溢,彩灯如瀑,层层叠叠倒映江心,恍若琼楼玉宇坠入凡尘。
而卫凌风选择的却是一处安静的月夜江边,晚风裹挟著湿润的水汽和草木清香,拂过停泊在江边的一艘精致画舫。
卫凌风负手立於船头甲板,望向策马而来的玉面公子。
“吁一姜玉麟勒住韁绳翻身下马,手中提著一坛陈年佳酿:
“卫兄!”姜玉麟目光在静謐的船舱扫过疑惑道:
“原以为今日是庆功宴,卫兄应该叫了不少朋友把盏言欢,怎么如此清静?就你我二人?”
卫凌风接过姜玉麟的酒罈道:
“这一席,是专程为你而设的,来吧。”
姜玉麟不再多言,足下轻点,飘然落在甲板之上。
卫凌风俯身解开缆绳,画舫轻晃,隨波逐流,缓缓滑向江心,將岸上的喧囂灯火拋在身后,只余下天地水月与船上一双人影。
船舱內灯火通明,小案几上早已摆满佳肴。
然而这席面,却透著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烧鸡油亮,烤鸭酥脆,蛋酥、桂酥、蜜煎散发著诱人的甜香·—这些菜色明显有所针对。
姜玉麟落座不解道:
“不是来喝酒吗?卫兄这准备的酒菜好独特。”
卫凌风淡然道:
“喝酒顺便祭奠一下玉瓏,都是她爱吃的。”
姜玉麟轻轻嘆息道:
“卫兄也不用一直耿耿於怀,家妹泉下知道心意就行了。”
卫凌风却笑著反驳道:
“光心意可不行啊,因为玉瓏是真的会饿肚子也真的会吃啊,上次在她墓前祭奠的贡品,才过去半个时辰,我偷偷潜入回去查看,却发现竟然被吃的没什么了。
姜玉麟心头一跳,端起酒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强笑道:
“咳卫兄说笑了。想来是墓地后山上的小动物,闻著香味儿去叼走了吧。”
“哦?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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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凌风拖长了调子,眼中戏謔的光芒更盛:
“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不再纠缠於祭品,话锋一转,从身旁拿出个礼盒推到姜玉麟面前:
“这次南下,多亏你鼎力相助,后面红尘道还要继续麻烦你,所以我特意给你准备了件礼物。”
姜玉麟脸上浮现不悦:
“卫兄,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你助我姜家甚多,我略尽地主之谊也是应当。这礼,玉麟断不能收。”
“钦,朋友归朋友,欠下的“承诺”总得还。我答应过要给你买的,岂能赖帐?打开看看嘛,包你满意!”
“承诺?”
姜玉麟心头疑竇丛生,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要过东西?
疑惑间,搭上搭扣轻启。
可当盒底的东西露出来时,他整个人如被雷劈般僵在原地,指尖都凉了半截。
却见盒子里静静躺著一套极其小巧玲瓏、设计大胆的女子褻衣!
银线绣看繁复的缠枝莲暗纹,边缘缀看几颗小巧精致的银铃鐺。
虽然和当初送自己的那一套有些不同,但也非常类似了。
见到这东西,姜玉瓏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
因为女子內衣,正是她和大哥约定的恢復记忆的暗號。
难道说大哥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不可能啊,这些天没有看到他在这方面有任何质疑的样子啊。
姜玉瓏压下心头翻腾的波澜,在幻顏珠的作用下,强作镇定地抬起头道:
“卫兄,这是什么意思?怎么送我件女子的內衣?莫非是存心戏弄小弟?”
卫凌风神色自若地耸了耸肩:
“这不是当初答应给你买的吗?”
姜玉瓏只觉得心头一紧,很快又摆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
“我不懂卫兄的意思。”
见状卫凌风轻嘆了口气,端起酒杯摇头道:
“连暗號也不好使啊,那只能第二步了。看看你在证据面前还能不能继续隱瞒,来,干一杯,我就跟你讲讲怎么回事。”
来了!
大哥好像真的知道了什么!
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而自己这种死不承认的情况下,大哥又该如何破局呢?
姜玉瓏此时心如鼓擂,既有对解脱的期待,又有对大哥的担忧,同时还混杂著幻顏珠的禁制。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带著期待与好奇抬眸道:
“我倒想听听,卫兄到底想说什么。”
卫凌风端著酒杯,目光牢牢锁在对面的“姜玉麟”脸上回忆道:
“其实当初我就总觉得,你这眼神里藏著东西,可我愣是找不到证据。
喷,连扒了衣服仔细检查过,结果看得真真切切,的確就是个男人。那会儿,连我自已都差点信了是错觉。”
他话锋一转,嘴角轻扬:
“你也很好奇我什么时候对你產生怀疑的吧?其实我真正確认你不是个男人,是在冀州济世药庐,岳擎兄弟提著长枪来找我拼命那天!”
“济世药庐?”
姜玉瓏心说怎么可能!
那么早的时候大哥的记忆都没恢復吧?
自己又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怎么可能怀疑自己不是男人?
卫凌风仿佛看穿了他的惊疑,拋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你的身体百毒不侵吗?”
姜玉瓏被问的莫名其妙,摇头道:
“卫兄何出此问?自然不是。否则江湖盛典上,我又岂会那般轻易著了道?”
“所以,疑点出现了。”
卫凌风勾起唇角解释道:
“还记得吗?当时我给岳擎兄弟下的,是只对男人见效的那种情药—
他刻意顿了顿,望著“姜玉麟”眼中一闪而逝的惊:
“其实,当时我也给你下了一样的药,原本我是想借著你药劲儿上来,带你去青楼把酒言欢,顺便了解一下姜家如今的情况。
结果呢?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你,完、全、没、反、应!”
姜玉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没成想这里居然藏会有破绽!
对啊,男女的形象,身形,样貌,哪怕气劲都能改变,但是男女的身体本质却不变,对不同药物的反应也无法改变!
这是幻顏珠也无法改变的!
看著对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骇,卫凌风语气反而更加从容:
“当然啦,严谨点儿说,光凭这点,我还不能確定你是不是太监阴阳人什么的。
所以,我又试了一次,还记得岳兄弟想去青楼画舫,找我给他下情药那次吧?
你也意外中招了,其实那不是意外,的確是我下的毒,不过你们两个中的毒不一样,你那份只有女人才会有反应。”
姜玉瓏心中嘆服:大哥还是大哥!这样的破局之法,简直闻所未闻!
然而,那该死的幻顏珠仍在顽固地散发看禁铜作用,姜玉麟端起酒杯,脸上的茫然恰到好处:
“卫兄说笑了!或许是当时药量不足?又或是我体质特殊?”
卫凌风朗声笑起来:
“说得有理!所以这次你的酒里,我下了翻倍的情药。
“噗!”
姜玉麟一口酒喷了出来,狼狐不堪地呛咳道:
对於姜玉麟的句句否认,卫凌风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嘴硬到底,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意外,反而带著一种“看你还能编多久”的从容笑意,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行,就算你体质特殊,天生就是女子底子;就算你这一路对我掏心掏肺好得犯规,只是出於兄弟情义;就算那些不经意间流露的属於玉瓏的小习惯全是意外;就算姜小姐墓前刚摆上就消失的贡品,都是被山里的伶俐小兽叼走了一一这些,你统统都不认也没关係。”
卫凌风话音未落,眼神陡然一凝,右手闪电般探出!
蛋ll!
数道凌厉的血色煞气如同活蛇般激射而出!
姜玉麟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身形急闪,试图躲避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然而,那些煞气却並非以伤人为目的,它们甫一接触到他逸散的气劲,便如同骨之蛆般瞬间缠绕渗透,沾染其上!
下一刻,令人震撼的景象出现了:
整个船舱之內,无数道纤细黏稠,仿佛拥有生命的血红色气劲疯狂蔓延,將姜玉麟牢牢困锁在中央!
在这片由他自身气劲被“染色”而显形的猩红蛛网中,姜玉麟想要收回却又被限制住。
卫凌风这才踏前一步道:
“那就请你说说,这一身精纯嫻熟的《玄微照幽经》气劲生丝,又是从何而来的?”
看像有些无措的姜玉麟,卫凌风也承认了自己的失算:
“说来挺尷尬的,这《玄微照幽经》我的確只练得了皮毛,从未见过它登堂入室是何等风采。而且这功法又內敛得很,即便用了也难以察觉。
所以我始终没往这方面想,可那天在江边,你我切,你那料敌於先的提前闪避·” 终於是让我反应过来!
而武林盛典上,我刻意留心了,你身陷绝境,终於不再保留,全力施展!
破云剑意在你手中,能够做到攻敌人於不备的境界,明显是融合了《玄微照幽经》。””
姜玉麟脸色微变,却依旧强笑道:
“此乃我姜家祖传秘法!卫兄怕是看错了—”
卫凌风心说就他娘的就硬不承认是吧?
姦夫都在床底下了,还硬说是来打扫卫生的。
卫凌风都给气笑了,有些无语的揉著太阳穴道:
“不是,咱还要点儿脸吗?那功法是我把你抱你在怀里一点点教授的好不好?转头就成了你家祖传的了?
不过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来之前,我特意去拜访过姜老印证过了!他说那种剑意全族只有你会!”
他深吸一口气,死死盯著姜玉麟道:
“前面的一切也都串起来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吗?玉瓏?”
姜玉瓏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对大哥的敬佩无以復加。
他能將一切推断至此,確实厉害,可是——没有用啊!
幻顏珠的禁制犹在!
这珠子就像活的一样,因为一旦身份被识破,这珠子的寿命也就进入倒计时,这珠子就像为了求生,会影响使用者无法开口或者只能逃离。
此时姜玉瓏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完全听不懂啊卫兄!我明明就是你的姜兄啊!”
“姜兄?”卫凌风笑一声,眼神陡然转冷:
“从你踏上这条船开始,我可曾再唤过你一声『姜兄”?!”
他缓缓放下酒杯,活动了下手腕道:
“既然连最后的窗户纸都捅不破,玉瓏,就別怪大哥用最后的法子了!”
话音未落,船舱內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
卫凌风身形已如一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毫无徵兆地暴起发难!
右手五指带著尖啸,裹挟著劲风,直取姜玉麟咽喉要害!
劲风扑面,姜玉麟瞳孔骤缩!
但他反应亦是快得惊人,脚下步伐瞬间踏出玄妙轨跡,《玄微照幽经》的柔劲如流水般自然勃发。
足尖在甲板上猛地一点,整个人轻若无物般向后急退,衣袂带风,恍若一缕飘渺青烟,瞬间退至开阔的甲板中央!
目光急扫岸边想要逃离一一画舫早已隨波飘远!
卫凌风的身影如影隨形,已如鬼魅般欺近身前!
姜玉麟周身流转的《玄微照幽经》气劲生丝本能地缠绕而上,试图阻滯。
然而卫凌风单臂一震!
血煞之气轰然爆发!
!
那坚韧绵密足以料敌先机的无形生丝,竟被硬生生撑得寸寸断裂溃散消失!
电光石火间!
卫凌风的右手已如毒蛇出洞,刁钻至极地穿过防御空隙,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姜玉麟的手腕脉门!
手臂骤然发力,猛地反拧其双臂!
同时脚下步伐一错,腰身发力,一个乾脆利落的俯身下压!
一声闷响!
姜玉麟已被他面朝上死死地按在了冰凉的甲板上,动弹不得!
江风鸣咽,月光清冷。
若非卫凌风刻意选了这远离尘囂的僻静江心,此刻两个大男人这般“纠缠”的场面,难免引人浮想联翩。
卫凌风的力道並不大,轻轻掐著姜玉麟的脖子道笑道:
“当年江上初遇,也是这样一条船,也是这样被我按在甲板上,灌了满肚子的江水,滋味还记得吧?”
说著他空余的左手,猛然抓住了姜玉麟脖子上的血红色小珠子道:
“我问过姜老了,你母亲过世时,並未留下任何特殊物件。
而这东西,当初你我共浴云霞汤时,你就贴身戴著,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后来我怎么借你都不给我看。
如果说非怀疑有什么东西与姜玉瓏变成姜玉麟有关,唯一值得怀疑的就只有这东西了。”
姜玉瓏在幻顏珠的束缚下,眼神剧烈波动,惊惧、哀求、绝望—-种种情绪交织。
卫凌风感觉到了身下身体的细微颤抖,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我始终把这当做最后不得已的办法,甚至想再等等再用,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这珠子和你是什么关係?
若它是借尸还魂、维繫你存在於你兄长体內的邪物—若摘下它你会魂飞魄散吧?”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心:
“不过每每看到你那眼神,我觉得你还是期待著些什么的,另外还有你送的那件新换下来还带著银丝的內衣褻裤。
我想你是想暗示我什么的,如果只是纪念,似乎没有必要那么著急脱下自己刚穿著的並且你刚刚虽然嘴硬反抗,但是却並没有达到搏命的程度,所以我觉得你本身其实是希望我来的!
但这毕竟只是推测,所以,玉瓏,我们赌一把!大哥只能赌,是这该死的珠子困住了你!
如果赌错了,我会想办法挽救的!”
姜玉瓏此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激动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等著被自己当做奇蹟一样的大哥动手。
“来啦!”
卫凌风说著闭上眼!抓著那枚血红色的珠子猛然一拽。
啦!
一声细微的裂帛声!
就在幻顏珠离体的瞬间一卫凌风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身下那具属於成年男子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皮筏,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內塌陷缩小!
完了!
难道赌错了?!
卫凌风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上船前,他特意查看了那个能预知危机的金色锦囊,確认没有示警才敢动手的啊!
难道那珠子这真的是维繫她存在的基石?!
预想中的消散並未发生。
身下的人缩小到一定范围便迅速停止了。
卫凌风紧张的睁开了眼。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了甲板。
身下,那温润如玉沉稳可靠的“八面麒麟”姜玉麟,已然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个熟悉的,蜷缩在他怀中纤细玲瓏的少女。
长发散乱地铺在甲板上,扬著玉雪可爱的小脸,大眼晴里满了清亮的泪水,像两汪澄澈的清泉,此刻正倒映著卫凌风然又狂喜的脸庞。
一个可爱的小鼻涕泡隨著她激动急促的呼吸,正一鼓一鼓地冒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顶著一对儿和年龄不相称的大青苹果。
不是五年前江心初见,本该香消玉殞的姜家千金姜玉瓏,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江风、水声、远处的灯火喧囂,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只有彼此眼中那失而復得的狂喜在无声地流淌。
卫凌风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眼眶的酸涩,他缓缓鬆开钳制,指尖轻轻抚上那张熟悉的小脸。
温热的,真实的,带著泪痕。
彻底鬆了口气的卫凌风伸手捏了捏那张小脸,咬牙切齿的吐槽道:
“小混蛋,真是每次失踪都让我好找啊!”
听看这话,姜玉瓏眼中积蓄的泪水终於决堤!
五年被禁铜的委屈、压抑的思念、获救的狂喜,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大哥!”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了太多太多情感的哭喊,划破了寧静的江面!
她猛地扑进卫凌风怀里!纤细的双臂死死楼住他的脖子,仿佛要將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
卫凌风紧紧回抱住怀中这失而復得的小珍宝,柔声安慰道:
“不哭了!大哥在鸣
不再是当年憎懂无知的倔强,也不再是被幻顏珠禁制的无奈,这一次还没等卫凌风说话,姜玉瓏就死死地吻住了卫凌风的嘴唇,生怕又错过什么。
笨拙却炽热滚烫,带著泪水咸涩的味道。
卫凌风一手紧紧托住她的后脑,一手环住她始终纤细的腰肢,温柔地回应看这个迟到太久的吻。
月光静静流淌,包裹著相拥亲吻的两人,画舫在江心隨波轻摇。
依旧是月夜,大江,行船。
依旧是挺拔的黑衣青年,和怀里那娇小可爱的青苹果少女。
连两人的身形样貌,也都奇蹟般的定格在五年前初遇的那一刻,一切就和初次相见时一样。
但对於两人来说,却已是跨越生离死別的重逢。
曾记江心呛浪,咸鱼篓底藏娇。
刁蛮尽洗刀光后,血雨携行侠气昭。
唤兄声渐悄。
谁料麟袍五载,珠悬真假难描?
情药斟穿公子相,玄微功破女儿綃。
吻深舟自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