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院內,卫凌风靠著门框,目光沉静地看著屋內。
神医薛百草正襟危坐,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褪去了几分平日里的不耐烦,显露出一丝属於真正医者的专注,小心地检查著姜玉瓏的眼睛。
老眼锐利如鉤,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受损的深层。
小傢伙这次也非常配合,事关復明的希望,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半响,薛百草收回手,捻了捻下巴上同样白的山羊鬍子,点了点头道:
“唔你这小丫头片子,倒是命硬得很吶,迎面中了火石散都扛过来了。
但药粉入眼,灼蚀了经络,糊住了视物根本。所幸眼珠子本身还算图图个,没彻底烂掉。”
这种时候也不敢骂臭老头了,姜玉瓏闻声急切地问:
经歷了这些日子的顛沛流离和卫凌风的“教导”,她那骄蛮的大小姐脾气早已被銼磨殆尽,此刻只剩一个惶恐又渴望光明的寻常少女模样。
薛百草坐回到椅子上,嘬了口菸袋道:
“恢復光明——有希望。”
“真的?!”姜玉瓏差点没蹦起来。
薛百草却眉严肃提醒道:
“听老夫说完!可是指望一朝一夕就復明如初,那是痴人说梦!
不过嘛法子总归是有的:得用几种罕见草药配成药汁,每日数次小心地滴入眼中,一点点温养、冲开、修復那些受损的脉络。
这是个水磨功夫,这过程,没个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想都別想!而且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一丝差错都可能前功尽弃!
而且恢復后能看到几成光景,也全看造化和你自身的恢復力了。”
他说著减慢语速问向认真听著的姜玉瓏:
“小丫头,想復明,就得沉住气!像你这样毛毛躁躁的性子,能忍得住这水磨功夫坚持治疗吗?”
姜玉瓏用力吸了吸鼻子,將那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那张曾写满骄横与蛮不讲理的精致小脸上,此刻只剩下顺从:
『我听!我一定听!神医,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能看见,再苦再难、再久我也忍得住!我会乖乖的,严格按照您说的方法治疗!”
这確实是姜玉瓏的心里话,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復明的希望。
毕竟自己这治疗机会是大哥好话说尽,甚至拿他拿不传秘方换来这机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
本以为这小东西肯定会缠著自己询问有没有更快的治疗方法,没想到突然懂事了,甚至態度有些超乎意料的平静。
看著眼前这个与初见时判若两人的姜玉瓏,眼中不再有昔日富家千金的跋扈。
眼眸中已经带著些诚恳和乖巧,薛百草那张习惯性绷紧的皱巴巴臭脸,终於也缓和了那么一丝,轻轻“嗯”了一声道:
“知道听话就好。那药配起来麻烦得很,有几味药还得现去调配,得和你的伤情能对上,你们且在此安心等著,老夫这就去给你准备几种看看。”
说著便要到后院鼓捣他那些药材去了。
姜玉瓏忙不迭地跟著站起来,朝著声音方向躬身行了一礼:
“有劳神医了!”
搞得薛百草对自己之前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判断都有了怀疑。
直到老神医离去,姜玉瓏才回头朝卫凌风兴奋道:
“大哥您听见了吗?我的眼晴还有救!您这次帮我付出了这么多,我一定不会辜负乖乖把眼睛治好的!”
卫凌风下午就上前摸了摸小傢伙的额头,温声道:
“好好好,大哥等著你復明的那天,无论多久都不能自暴自弃听见没有?得心怀希望啊!”
虽然不知道要多久,但如今的姜玉瓏已经不再那么脆弱了,而是满怀期待地搓了搓手乐观道:
“大哥放心吧,哈哈,到时候让我看看我的好大哥到底有多帅!”
可看著姜玉瓏这副既期待又乐观的模样,卫凌风却是高兴不起来,甚至不由得有些心酸。
因为自己知道这小傢伙回家之后不久就会香消玉殞,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了一下。
即便眼晴真有希望治好,那漫长的恢復期·小傢伙剩下的时间,恐怕永远也等不到光明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了。
脑中突然冒出个別样的想法,卫凌风坐在了旁边岔开话题道:
“对了玉瓏,刚刚薛神医也说脉络的修復也需要你自身体魄的影响,本身也要强身健体,气血足了恢復才快,所以你最好也要修炼一些功法。
说到这个我也挺好奇。像你们姜家这样的大族,按理说,子弟们从小就会接触功法修行吧?可看你这小身板,是从来没有修炼过功法吗?”
这问题似乎勾起了姜玉瓏的回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窘迫,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无神的眸子低垂下去。
稍作沉吟,才有些自嘲的细声细气解释道:
“不是的大哥。其实我六七岁,在眼晴还能看东西那会儿,可喜欢练功了!”
她像分享一个小秘密般,脸上闪过一丝昔日的活泼光彩:
“爹爹重金请了老师教我,哥哥都说我有天赋,筋骨悟性都很好可那都是眼盲之前的事了。”
眸中光亮转瞬即逝,被更深的灰暗取代“十岁那年眼晴坏了以后,心气儿好像也跟著一起瞎了,总觉得练什么都没用。
练得再好再厉害又怎么样?不还是个任人宰割的瞎子?看都看不见,什么精妙的招式、身法、
別人一刀砍过来,我连刀在哪儿都不知道。再高的境界,再深的修为,和我又有什么关係呢?
站得再高,眼前不还是这么一片黑?”
姜玉瓏顿了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虽然还远远没有成年,可是那嘆息里就已经带著些被时间磨平稜角的颓丧了:
“日子久了,也就彻底死了这条心,自暴自弃了。爹爹和哥哥虽然心疼,拿我没办法,也不再要求我练功。
慢慢地就就什么都不想练了,变成了一个只会给家里添麻烦的小废物了。”
卫凌风静静听著,能从她泪丧的语气中清晰地感受到一个曾经满怀希望、充满活力的天之骄女,在骤然坠入黑暗后的那份无助、愤怒和最终的自我放弃。
这种心境的转变,比任何外伤都更难治癒。
看来也不是个一开始就骄傲放纵任性刁蛮的小討厌。
“小废物?我看未必。”
卫凌风的声音陡然多了几分清朗和鼓励,试图驱散她那份浓重的自厌情绪:
“瞎了就不能练武?这可不是武道。天下之大,奇功异术多如牛毛,总有一款適合盲人。”
姜玉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有吧,只可惜我没有遇到。”
卫凌风却轻敲了小傢伙的脑袋瓜道:
“谁说的?你大哥我现在就有一套功法,越是看不见的人,练起来反而可能更得心应手!想不想学?”
“真的?!”
姜玉瓏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明显並没有完全丧失习武的想法。
但很快她那小脸又纠结地皱在一起:
“可可是大哥你已经救了我性命,帮我逃出来,还帮我求神医治疗眼晴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了!
无论爹爹和哥哥了多少钱我觉得都不能用钱来衡量了。再学你的功法这怎么好意思?我占的便宜也太大了!”
她低著头解释,全然不见了当初在江面上颐指气使的千金派头。
那份惶恐和不安,是真心实意的怕自己欠得太多,也怕卫凌风觉得她得寸进尺。
卫凌风看著她志芯不安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说什么傻话。举手之劳,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再说了,你以为这功夫我是特意为你留著的啊?我只是觉得教你正合適!
说起来咱们还得感谢这门功法,否则刚刚在那水田里,我也抓不住那两条银,贏不下这住宿的机会。”
“啊?!”
姜玉瓏细眉一皱不解道:
“大哥说的是,刚才在那田埂上,您抓泥鰍的功法吗?那个怎么会適合我呢?” 想起刚刚情况,小傢伙心中也不免燃起了好奇。
“你別被刚刚的使用误解,这门功法极其高深,用来抓泥鰍確实是大材小用了。
主要是我练的也不深,但它却真是適合盲人,因为创造这门功法的人就是个失明的魔门高手,
那位高手还曾经凭藉此功法横扫江湖。”
“哦?”听到这话,姜玉瓏倒是被彻底勾起了兴趣。
却听卫凌风讲解道:
“这门功法唤作《玄微照幽经》!玄之又玄,微察毫末,照彻幽冥之境。”
见姜玉瓏聚精会神,认真听著,卫凌风便开始给她细细描绘这门奇功的精妙之处:
“简单来说,这功法需要修炼者通过特殊的气劲心法,调动內息,让气劲与內息相连,在身体周围形成一层极其细微、常人难以察觉的感应领域。
你可以想像成把自己的气劲分化成无数根比头髮丝还要精细的无形触手,那些触手就像你身体的一部分。
触手伸出去碰到什么东西一一无论是静止的桌子、墙,还是移动的人、掉落的叶子,甚至是风、水流的波动一一都会立刻把碰到的感觉回馈给你。”
姜玉瓏反应很快提问道:
“懂了,通过这种方式我就能够感觉到周围物体等等,如果与人对战,我也相当於能看见,可惜这样是不能传递色彩的对吧?”
卫凌风点了点头补充道:
“不错,这套方法確实无法传递色彩,但却能让你比普通人看的更远,看的更细,让身体的感知范围扩大了千百倍,並且覆盖周身!
比如我刚才找泥鰍,泥鰍在水泥里穿行的轨跡和动静,如同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动態的线条图,所以我才能瞬间出手。
天下功法无非都是气劲的使用,学会了《玄微照幽经》,你便能够在对方动手之前感觉到对方的气劲流动,从而提前躲避。
甚至与敌人对战的时候,还能用这个来感知到对方身上的藏著的伤,你看,盲人习练此功,是不是正好绝配?”
姜玉瓏听得心驰神往,用力点著小脑袋的同时举一反三道:
“太厉害了!不过这门功法应该不是只能探查吧?既然那些散出去的气劲触手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也应该可以用它来攻击的才对吧。”
卫凌风点头讚许道:
“可以啊,反应很快,说的不错,这门功法练深之后,除了能做到刚刚的探物知微,还可以做到隔空御物,理论上来说隔山打牛也不是不行。
据记载,当年创造这门功法的前辈高人,甚至能做到:单足一顿,操纵的千百条气刃直接从对手脚下刺出,弹指间歼灭成百敌人。”
姜玉瓏听得入了神,那空洞的眼眸都似乎亮起了一点光。
见小傢伙完全听懂了,卫凌风最后道:
“是不是很適合你?我想著你的眼晴恢復还得有段时间,大白天在这儿也没事干,不如练练这功法,全当是强身健体帮助你回復视力啦,怎么样?想不想学?”
所有的顾虑和不安,在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卫凌风真诚的劝导下渐渐融化。
“想想想!只要大哥方便教!无论多难、多苦,我都愿意学!”
“好!那么我这就教你总纲。”
卫凌风说著在她身后盘膝坐下,伸臂环过姜玉瓏纤细的腰肢,將她轻轻带向自己怀里抱放在腿上。
姜玉瓏纤巧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瞬,隨即立刻紧贴上了卫凌风的胸膛,坐在了卫凌风的人形坐靠垫上。
“別慌。”
卫凌风的声音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引得她小巧的耳廓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薄红“《玄微照幽经》的本意就是为此。它本非以目视物,而是以神照物,以心观微。”
他手指轻轻点了点姜玉瓏平坦柔软的小腹丹田位置,
“第一步,便是要你能將心神收敛於此,內观『生机』。”
姜玉瓏身体本来就比常人敏感,被他的手指点得微微一缩,隨即乖巧地点点头:
“嗯,然后呢?”
她下意识地更往他温暖的怀里缩了缩。
“寻常人修炼,需先封闭五感,断除外扰。內观生机运转,吐纳之间,以心神將自身元气凝成极细的『生丝”,如同春蚕抽丝,虽缓却韧。”
卫凌风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
“这一步最难,耗时亦久,不过———“
他手臂微微紧了紧,让姜玉瓏小巧温软的身子更完全地贴合在自己胸口,那坚实饱满的胸肌带来令人安心的压迫感。
“你无需从零开始熬炼这一步。大哥我体內熔炼的血煞之气也蕴含庞然生机。有我的罡气护持,可直接引渡一丝为引,助你提前『生丝”。”
他另一只手已然覆在了姜玉瓏放在小腹的手背上,掌心温热。
姜玉瓏只感觉一股热热的气劲如涓涓细流,很舒服的缓缓注入到了自己的丹田气海。
姜玉瓏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嘆,觉得小腹深处仿佛被点亮了一缕温煦的小火苗,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缕宝贵舒適的暖意。
“莫怕,放鬆,跟著我的引导,收敛心神,把这缕暖流当做是你的气劲,让它隨著你的呼吸自然流转,向外探去——”
姜玉瓏顺著大哥的1引导,牵引著那缕暖流向外延伸了寸许,一股极其细微、如同蛛丝般的无形触感,竟真的从她的小腹蔓延开来!
仿佛刚刚注入到小腹之內的暖流都是活的一样。
她惊得几乎要从他怀里弹起,却被那坚实的手臂牢牢圈住。
而隨著那些蜘蛛网一样的东西慢慢向外延伸,姜玉瓏真的逐渐感觉到了身体以外的空间形態。
“哇!真的—真的能『看』到!”
姜玉瓏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她猛地转过头,即使看不见,那张绝美可爱的小脸上也绽放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光辉,如同初春第一朵绽放的蕾。
“大哥!我—我真的感觉到了!”
卫凌风看著她惊喜雀跃的样子,他心中一动,决定试试这小傢伙初次尝试的成果如何。
他轻轻拍了拍姜玉瓏的纤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动作极轻地捡起样东西不动声色地放在了桌面。
“静心凝神,试著散开你刚刚凝练的那些『生丝”,去探查桌上的东西告诉我,那里有什么?不许蒙。”
卫凌风的手依旧覆在她的小腹上,担心小傢伙刚刚恢復训练气劲不足,所以给她源源不断的注入暖流气劲。
姜玉瓏立刻安静下来,小巧的鼻子微微翁动了一下,隨即集中起全部心神。
她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丹田处那缕刚刚被点亮的微弱暖流,努力回忆著刚才那种“生丝”外放探知的感觉。
无形的气劲触手缓缓散开,如同初生的藤蔓,带著好奇与生涩,轻柔又坚定地向桌面“爬”去。
卫凌风耐心地等待著,看著小傢伙的精致侧顏,因为专注而微微绷紧,长睫轻颤。
小傢伙认认真真的样子真是挺美的。
片刻,少女小巧的鼻翼又轻轻动了动,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眉峰微扬,指向桌面:
“是个—罈子!矮矮的,胖墩墩的酒罈子!薛神医的酒罈子对不对?”
卫凌风本来想著她能感觉到桌上放了东西就已经是成功了,却没想到第一次猜的这么准,眼中也掠过一丝货真价实的讶异。
他伸手抚摸著小傢伙的脑瓜顶,带上了几分亲昵和毫不掩饰的讚许:
“完全正確,你这小傢伙的天赋真是惊人吶!下次摸泥可以让你去了。”
姜玉瓏被他揉得微微缩了缩脖子,俏脸上先是飞起两抹被夸奖的羞红,但眼眸深处却满是按捺不住的欣喜和兴奋。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仿佛被禁在永恆的黑暗牢笼里,骤然开了一扇新奇的窗,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却无比真实的世界!这是她过去几年从未体验过的!
卫凌风缓缓背诵道:
“乖乖记住,以下几句便是《玄微照幽经》的心法总纲了:
玄微照幽启重瞳,气海生丝探鸿蒙。闭目方知乾坤阔,纤尘振翅亦惊龙。
吐纳三转织天罗,方寸纤毫映星河。顽石犹诉太古事,春风拂槛知纹络。
万籟俱寂神归渊,沧海微尘现真顏。隔山犹辨虎豹跡,九幽吻亦当前。
照幽玄微洞九重,摘星探月缚苍龙。他日功成凌绝顶,方知身是万物宗。”
眼看外面天色渐明,卫凌风蹭了蹭小傢伙的娇嫩脸蛋儿道:
“好啦,记住口诀和刚才的感觉,多运转几遍,能感知多远就感知多远,能辨別多细就辨別多细。接下来就自己慢慢练吧,我得走了。”
“啊?大哥,这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