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两匹健马踏碎沉寂的官道,拉著双辕马车向南飞驰,
车內空间很大,烧鸡和春华甘露把姜玉瓏的小腹圆塞的滚滚的,毕竟也不知道下顿能不能吃上了。
小傢伙还不忘撕下个鸡腿递给驾车的卫凌风:
“那个,你也吃点吧。”
“我不饿,你吃饱了吗?”
“嗯!”
姜玉瓏使劲点了点头。
感觉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饱这么香的一顿饭了。
卫凌风回头伸手又摸了摸姜玉瓏之前被打肿的脸,看起来已经消下去很多了:
“还疼吗?”
姜玉瓏反倒是笑嘻嘻的摇头道:
“一点儿也不疼啦!”
为了给自己报仇,把整个钱庄的叛徒都宰了,就是疼也不疼了。
感觉卫凌风的心情好还不错,姜玉瓏小心翼翼开口,声音比平日软糯许多:
“那个尊姓大名不方便告诉我的话,您能不能给我个称呼啊?我一直这个那个或者喂喂餵的也不礼貌啊。”
驾著车的卫凌风闻言头也不回道:
“名字確实不方便告诉你,你叫我『大哥”就行。”
自己应该比姜玉麟大一,就算是他大哥吧,姜玉麟算他二哥,自己这就算是替姜兄照顾妹妹。
“好的大哥!只要您能把我送回去!无论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想办法办到。”
听著外面风声呼啸,姜玉瓏也感觉距离天亮可能也就一两个时辰了。
“天是不是又要亮了天亮后,大哥你是不是还得出去?”
卫凌风微微额首:
“嗯,我调查的线索不能断,每天白天都得出去。”
跪坐在车厢里的姜玉瓏立刻接口,语气带著前所未有的顺从:
“我知道,这次,我一定听大哥安排!绝不多事!大哥让我待哪儿我就待哪儿,多破的小客栈、草棚子都行!我保证老老实实等大哥回来!”
卫凌风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嘆息道:
“想法是好,但行不通。你们姜家这次的对手,明显手眼眾多,任何一处有人投宿的落脚点,
尤其是客栈旅舍,必然是他们排查的重中之重。你藏在那里,形同自投罗网,太过凶险。”
“啊?”
姜玉瓏小脸上顿时显出惶急,毕竟如果他之前乖乖藏在咸鱼味的客栈里,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那那该怎么办呀?”
她马上文想到另一个法子:
“要不—找个深山老林?找个山洞把我藏起来?然后拿稻草盖上,我保证不出去!”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卫凌风忍不住轻笑一声,终於转过头,目光落在少女苍白却难掩秀美的脸上,捏了捏脸颊道:
“小丫头片子,心倒是挺大,把你孤零零丟在山洞里餵蚊子?且不说荒山野岭的毒虫蛇蚁,真要窜出几头饿狼熊黑,就你这点肉,够给它们塞牙缝吗?”
想像了一下那场面,姜玉瓏禁不住哆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车厢里缩了缩,小巧的下巴几乎埋进衣襟里。
就在这时,卫凌风猛地一勒韁绳!
两匹健马同时发出低沉的嘶鸣,速度迅速减缓,
天边透出一抹极淡的灰白,像被水稀释了的墨跡。
卫凌风利落地將马车驶下官道,拐进一条豌蜓狭窄的乡间小路。
见前方不远有稻田,卫凌风目光如鹰集般四处打量著。
没过多久,在薄薄的晨雾中,一大片低矮农舍的轮廓隱约显现,看来是个不小的村子。
更令人心头微动的是,其中几间农舍的位置,竟透出一点暖黄摇曳的光晕!
虽然不懂为什么在这凌晨的时候会有农户家点著灯,但只要有人沟通就好说,
“吁一一车上有车夫留下来的乾净衣服,换好再出来。”
小傢伙换好衣服,衣袖长的跟唱戏似的,卫凌风直接伸手撕开,这样终於看著像个农家小女孩儿了。
卫凌风將车赶入一片生长密集的灌木丛深处,掩得严严实实。
马匹则是把除了韁绳都解下来,將韁绳扩长在河边树上挽紧,也算是自助饮马啦。
做完这一切,他才一边拉著姜玉瓏往前走一边小声解释道:
“前面有个小村子,稍后我就把你安置在这里。”
“好,我听大哥的!”
卫凌风察觉她的不安,安抚著规划道:
“记住,从现在起,我们是一对去离阳城寻医、结果盘缠用尽、半路流落到此的逃难兄妹。我是你大哥,懂了吗?”
“嗯!懂了大哥!”
卫凌风又刻意在布料上蹭了几处不甚显眼的浮土,更像是被生活所迫、风尘僕僕的寻常小民。
准备停当,他拉著姜玉瓏大步朝著那点唯一亮著灯火的农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田间湿软的小路。
“抓紧了,脚下小心点。”
卫凌风低声嘱咐,感受著姜玉瓏冰凉的小手紧紧住自己的几根手指,她完全依靠著自己牵引1,每一步都走得格外仔细。
远远地,那一点暖黄的灯火便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希望。
然而,就在他们满怀希望地靠近那点光源时,卫凌风的眼神骤然一凝,脚步停了下来。
那暖黄的亮光,並非来自於想像中的农舍屋檐下,而是在田间!
借著微光,只见前方靠近村口的地方,是一片被浅水覆盖的低洼水田。
泥埂边上,一个僂的身影正蹲在那里,
老者鬚髮皆白,沾满了晶莹的晨露,身下的衣襟已被泥水浸湿大半,半拉腿都泡在浅水里。
他手里著个老旧的竹篓,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白的山羊鬍子微微颤动著,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锁住身前的浑浊水面。
他身后插著两根蜡烛,昏黄的烛光摇曳著,老人极度认真,甚至对卫凌风两人的到来,他都浑然未觉。
卫凌风眉头微皱,这个时辰、这种方式,著实没见过。
卫凌风按捺下疑虑,拉著姜玉瓏小心靠近几步,停在泥埂上拱了拱手,声音客气:
“老丈,打扰了。我兄妹二人去离阳城求医,路上耽搁错过了宿头,途经贵宝地,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借宿一宿?”
那老者像是受惊的兔子,浑身猛地一颤!
霍然扭过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卫凌风,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抵在唇前,急促而严厉地做了个“声”的手势!
同时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指向水面,神情焦急万分!
卫凌风心头疑惑更甚,但还是依言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
“老丈,您这是在捉—”
“鱼”字还没出口!
噗啦一一!
老者前方不远的浑浊水面猛然炸开一朵泥浪!
一道快如闪电的银灰色影子在水底惊鸿一现,细长的尾巴“啪”地甩出一个泥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圈圈急速荡漾开的涟漪。
“完了!!”
老者瞬间如遭雷击,枯稿的脸上血色尽褪,整个人猛地从泥水里弹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抄起竹篓朝那盪开涟漪的中心狠狠戳去,却哪里还能捞到半点东西?!
“哎呀!天杀的啊!!!”
老者捶胸顿足,气得一把將竹篓摔在泥地上,乾瘦的拳头狠狠砸在湿滑的泥埂上。
他猛地抬头,布满红血丝的眼晴死死盯著卫凌风,声音沙哑:
“银鰍!是银鰍啊!这鬼东西只在黎明前这一小会儿露头!老夫守了几天都没成功!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了,就让你这一嗓子全泡汤了啊!你们两个真是误事!
卫凌风这才恍然,原来是在捕捉一条珍贵且习性奇特的泥鰍,他连忙拱手,语气带著歉意:
“老丈息怒!我们初来乍到,確实不知此中玄机,也不知道您在此处守株待——鰍。这样,我们赔您钱,您看行不行?”
“钱?!”老者一听“赔钱”二字,火气“赠”地又窜上来三丈高!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钱有个屁用!钱能换回我的银吗?一点臭钱就了不起啦?!老夫要的不是钱!是银!”
一直被卫凌风护在身后的姜玉瓏听到老者不依不饶地辱骂卫凌风,小嘴顿时起。
虽然自知是他们理亏在先,但见大哥被这般粗鄙呵斥,一股护短的小性子被激发出来,她朝著老者声音方向,脆声回敬道:
“您自己也说等了它几天都没捉著,说明这东西本就极难捕获!要不然就是您捉泥的水平不行!也不能全怪我们啊!我们都说愿意赔钱了,您怎还这般不依不饶呢!”
老者气得鬍子直抖,手中的旱菸杆几乎要捏碎,猛地一指姜玉瓏:
“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那弄死你们两个小傢伙,然后给你们钱行不行?!滚滚滚!別在这儿碍眼,打扰老夫!晦气!”
卫凌风看著老者暴跳如雷又带著几分偏执的模样,反而心里有底了。
寻常农户哪有这般对钱財不屑一顾,只为了一条泥鰍守上几天几夜的劲头?
这老头恐怕不是普通老农汉。
他想了想,让姜玉瓏別说话,自己迈步再次上前,站在老者面前不远处开口道:
“老丈息怒。您看这样行不行?这银鰍我来帮您捉。捉到了,您就行个方便,容我们在您这借宿一天,如何?”
“你?”
老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烟锅子在手里顛了顛道,鄙夷道:
“小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银线鰍只在这个时节黎明水凉气清时冒头!机敏无比!滑不留手!受半点惊扰就钻入深泥,多少天都未必再露头!
老夫前后雇了村里十几个好手下水围堵都没摸著它!这里还和那边的湖河连通著,水也截不尽,你说帮我捉?你拿什么捉?拿嘴皮子捉吗?”
卫凌风也不多言,让姜玉瓏往后站站然后直接跃入水中,他没有看老者,自光投向那恢復了略显浑浊的水面,问道:
“老丈,捉这银鰍,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嗯?”
老者抽菸的动作一顿,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再次上下打量著这个神色淡然的后生。
那语气里的镇定似乎不像是装的。
他迟疑片刻,带著点试探哼道:
“戚!不管是活蹦乱跳的还是翻了白肚子的,只要你能把它弄上岸,真落到老夫手里,你们別说是借宿一晚,住上半个月都成!”
“好!一言为定!那就有劳老丈您移步上岸,给我腾个地方施展。您在这水里站著,水波晃动,怕是会惊扰了它。”
“切!装神弄鬼的!”
老头子將信將疑,但也好奇这年轻人哪来的底气,隨即叼著菸袋锅子来到姜玉瓏身边等著。
站在水中的卫凌风长出了一口气,冰冷的水汽混合著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他闭上眼,仿佛在感受这片田地的脉动:
“呼——好久没用了,试一试吧。”
低语一声,卫凌风微微屈膝,將双手缓缓按在了冰冷的水面上。
掌心微陷,却不见水波大动,一股极其细微的震动,却如同涟漪般,从他掌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卫凌风的手却始终没有动过,眉头微,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沉入水底,细细捕捉著淤泥深处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生命悸动。
岸上,姜玉瓏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大哥这是在用某种方法寻找那个什么银鰍的踪跡,捂著嘴不敢出声。
修地!
一股血色煞气毫无徵兆地从卫凌风右臂爆发!
肉眼可见的凶戾红芒瞬间裹住了他的手掌!
“咄!”一声沉喝如闷雷炸响!
他凝聚著凶煞气劲的右掌猛地向著池塘西北角的水下凌空一按!
砰一一!!!
水面仿佛被无形巨锤砸中!
一团夹杂著浑浊淤泥的巨大水骤然炸起,足有半丈来高!
泥浆飞溅,岸边枯菱的芦苇被震得发抖。
水爆开的剎那间,卫凌风他身形如离弦之箭,“哗啦”一声纵身扑入那片刚刚炸开的浑浊水域!
水四溅,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影。
!!
水下又是两声沉闷如鼓的巨响!
如同闷雷在泥泞中滚动,池塘底部的淤泥被狂暴的力量掀翻搅动,形成一片翻滚的泥浆旋涡。
岸边原本叼著菸袋准备看笑话的老头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没料到这小年轻功力如此霸道刚猛,嚇得他烟锅子都差点甩脱手,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小丫头片子退后!”
老头反应极快,倒是不忘带著刚才还他的姜玉瓏一起后退,防止被那威力惊人的气劲波及。
哗啦啦-
—
水声再次大作!
一片混乱的泥水之中,卫凌风如同蛟龙出水般猛然腾跃而起!
稳稳落在岸边湿滑的泥地上,浑身湿透,污泥沾满了衣裤和脸庞。
只见他高高举起双手,左右手各牢牢捏著一条疯狂扭动挣扎的银灰色生灵!
两条筷子长短的银色泥鰍,正是那狡猾的银线鰍!
不仅抓上来了,而且是活的,甚至还有两条。
“好!好啊!!!”老头子激动得老脸涨红,山羊鬍子都翘了起来,浑浊的老眼进发出镊人的精光,再也没了之前的半点轻视,只剩下震惊和狂喜,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我操!你小子——你小子真他娘的神了!快!快快快!赶紧放进来!是活的!活的太好了!”
他手忙脚乱地將那个破旧竹篓伸到卫凌风面前,手都有些发抖。
听到老者激动无比的喊声,岸边的姜玉瓏悬著的心终於落了地,
虽然看不见那活蹦乱跳的银鰍,但分为她还是能感受到的,以至於她也不由自主地开心欢呼:
“大哥好厉害!”
老头急切地催促著:
“给老夫给老夫!”
竹篓几乎要到卫凌风的手边卫凌风却手腕一翻,將两条挣扎的银鰍高高提起,灵活地避开了竹篓,脸上带著一丝狡点的笑意:
“老丈,先別急。咱们可谈妥了的。捉到了,您答应我们的借宿?”
“哎呀!谈妥谈妥!住!想住多久都没问题!老夫保证给你们安排妥当!快快!”
老头子急得抓耳挠腮,眼神就没离开过那两条扭动的银灰色尾巴。
卫凌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手腕一抖,“嗖嗖”两声,两条银鰍精准无比地落入那半旧的竹篓中。
“哈哈!好啊!好啊!”
老头子如获至宝,立刻把竹篓宝贝似的紧紧抱在怀里,先前那份狂躁怒骂早已丟到了九霄云外,褶皱遍布的老脸笑成了一朵:
“真行真有两下子,走走走,天快亮了,別在这儿著了!先去家里歇脚!灶上有热水,
烤烤火,喝碗热汤驱驱寒气!”
他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念叻抱怨:
“唉,你这小子要是早来,老夫哪还用得著在这冰凉的泥水里守株待鰍,风餐露宿泡好几天哟?这罪受的!”
老头子说著,自然而然地伸手就要去拉姜玉瓏一同走。
可並没记住小女孩儿眼睛盲了的老头儿力道明显使大了,姜玉瓏身体毫无防备地被拉得向前一栽,好在是被卫凌风稳稳揽住了她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一把將她扶正。
“哦?”老头子这才注意到姜玉瓏被扶稳后的异样,她那双无神的眸子在微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空洞,没有一丝神采。
老头皱起稀疏白的眉毛,凑近了些观察她的脸:
“这小丫头—眼晴有毛病?”
卫凌风將姜玉瓏往自己身后护了护,顺著之前编造的身份说道:
“不错,我们兄妹这次远行,正是要去离阳城寻访名医,看能否治一治她的眼疾,谁知盘缠用尽,才流落到此地。”
“哦?看眼疾”
老头子闻言,忽然伸出三根手指扣住了姜玉瓏的手腕!
“呀!”姜玉瓏被这突如其来的把脉动作又嚇了一跳,本能地想缩手。
“別动!”
老头子低喝一声,三根手指精准地按在姜玉瓏纤细的手腕脉门上,却皱起眉头好像从脉象中发现了什么,接著抬头仔细端详起了姜玉瓏。
隨即“嗯?”了一声,直接伸手擦去了姜玉瓏脸上的泥土,最后忍不住笑骂道:
“娘的,我说怎么这么脸熟,这不是云州姜家那个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祖宗一一姜玉瓏吗!你这丫头片子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