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和县酒厂的酿酒车间里，赵得柱带着几名徒弟，正热火朝天地干着。
员工大量流失，酿酒的班组只剩下一个，大量的地缸在夏季发酵。
按照工艺流程来说，这些个夏天发酵的粮食出的酒，属于残次品，可他舍不得丢啊，只能加紧干，挽回一点是一点。
眼下秋酿即将开始，马上就要下粮了，得抓紧把剩馀的地缸清理出来。
他扶着腰，站在一旁，默默地说着剩馀的工作量。
一个甑桶一次可以添满两个地缸的酒糟，一个班组一天可以干个两轮，也就是四个地缸。
可为了加快进度，这一个月，师傅赵得柱都是带着众人每天干完六个地缸才下班。
没办法，现在厂子这么艰难，就算是次级酒也总比没有才好。
徒弟张建国光着膀子，忍不住埋怨道：“师傅，这粮站都不给粮食，你说咱们加这个班有什么用？”
绝大部分的地缸都养护好了，就等着下粮呢，可库里早就没了粮食，就连食堂都快断粮了。
“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赵得柱头都没回，“干好我们自己的事就成。”
“师傅，我们就是替你不值。”另一位徒弟李建军凑了过来，“别人都是找关系去隔壁县的煤厂，你是人家找你，这待遇比酒厂好几倍呢。”
隔壁县的煤厂工资可不低，下矿的工人有津贴，这样算下来，最低的工人工资也比这里高100，要是像赵得柱这样的班组长，那待遇更高。
可在这里，一个月也就100多，而且三个月都没发工资了。
众人清楚，师母的身体不好要喝药，师傅比他们几个更缺钱。
赵得柱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反问道：“你们几个兔崽子也不是没去？放心，县里不会让酒厂就这么倒了的。”
从建厂第一天起，赵得柱就已经在了，这份深厚的感情，这些徒弟是感受不到的。
从两间茅草棚，到现在占地几百亩的大酒厂，裕和县酒厂不是没有辉煌过。
眼下的一点儿困难，在赵得柱看来，总会过去的。
“以前我们也这么想，可现在县里派了个大学生来当厂长，显然是对咱们厂不重视。”
“是啊，以前好歹还是平调，哪儿哪儿的领导来当厂长，这下好了，领导都没有，直接来了个大学生。”
“还说一个月内发工资，要是这么简单，还轮得到他来当厂长？”
几人的语气中透露着不满，从这次新厂长到任来看，显然这县里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昨天虽然承诺一个月内发工资，可大部分的人都是不信的。
要是这样，倒不如跟工友一起调去新开的煤厂，每个月的工资按时发不说，还能多挣100块呢。
“别小看了新厂长，昨天的事忘了？”赵得柱提醒道：“人家是大学生，县里能让他来当厂长，肯定有过人之处。”
几人还想争辩，赵得柱却是对着他们身后招手喊道：“李科长，早上去供销社怎么样了？”
李顺德下午要去县里的烟酒专卖店看看，见赵得柱叫自己，装作没看见加快了脚步。
可赵得柱怎会让他走，几步跨过门坎出了车间便追了上去。
“李科长，早上你和厂长他们去供销社怎么样了？”赵得柱拦下李顺德又问了一句。
“哎呀，我说老赵啊，你怎么和狗皮膏药一样。”李顺德一脸的不耐烦，“还能怎样？要是真能给钱，早就给了。”
“那厂长呢？接下来怎么办？”
“去粮站了，估计去要粮食去了。”李顺德看着老工友，忍不住叹息一声，“你也别老追着我，厂里没钱给粮站，下不来粮，我也没办法啊。”
赵得柱难掩的失望之色：“可马上就要到时间了，要是眈误了下粮，今年的产能又要完不成了！”
建厂30多年，赵得柱一直在酿酒车间，记忆里也就三次没有完成生产指标，眼瞅着今年也难了。
“锅里都没米了，还想着你那产能呢……”李顺德劝慰道：“老赵，你也该醒醒了，现在厂子神仙都难救，唯一的活法就是县里给兜底。”
李顺德说完，从口袋掏出一包大光牌香烟，抽了一根递给了赵得柱。
赵得柱没接，指着围墙上的标语：“李科长，厂里禁止吸烟，违者罚款。”
李顺德一怔，片刻后回过神来，把烟叼在了嘴上，轻轻拍了拍赵得柱，便又朝着车棚走去。
良久后，赵得柱抬头看了一眼办公楼，叹着气回了车间。
李顺德从车棚取了自行车便朝大门骑去，迎面正好碰到了陈明涛和副厂长回来。
“李科长你要干什么？厂里禁止吸烟。”陈明涛下了车，指着李顺德问，“这上班期间，你要去哪里？”
“我没抽，我就是含在嘴里。”李顺德赶忙摘了烟夹在耳朵上，“那个厂长，我下午要去县里的烟酒店看看。”
陈明涛没有理会，扭头问向了赵副厂长：“厂里吸烟怎么罚的？”
“五块一次，并警告。”赵副厂长回道。
“待会儿去把财务科把罚款交了。”陈明涛丢下一句便离开了。
李顺德一脸茫然，直到副厂长走来，他才不满道：“不是，谁给他的权利？”
厂区内禁止抽烟这是规定，可你真要是偶尔抽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李顺德没想到工资没发，自己还被罚了5块钱。
“别在我这儿说废话。”赵副厂长冷着脸，“两件事，一，明天拉2500箱的云山烧去粮站。二，让库房做好准备，明天粮站的粮食要来了。”
李顺德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厂长，粮站的问题解决了？”
“是副厂长！”赵副厂长瞪着他道。
……
赵得柱垂着头走进车间，几名徒弟见状，谁都没有多说。
放下门帘，赵得柱招手道：“抓紧干吧，今天还有两甑就结束了。”
众人沉默不语，张建国拿着铁锹，刚掀开缸盖准备挖酒糟，那边的门帘被掀开了。
李顺德朝里望了一眼，便说道：“老赵抓紧干，这剩下的十几缸干完还要养护。”
李建军歪着脖子不满道：“催，催个什么催！都没粮食，干得快有什么用！”
“小兔崽子和谁横呢！”李顺德瞪着眼，朗声道：“明天粮站放粮，要是眈误了工期，你们班组今年评优可就没机会了！”
说完，门帘放下，李顺德气呼呼地去交罚款了。
车间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后张建国才问道：“他刚才说什么？”
那边，赵得柱却是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大笑道：“来粮了！今晚再干三甑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