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招待所的床上，陈明涛复盘着今天的经历。
刘局长的态度，表明了县里希望酒厂能够自强解决问题，不要给县里添堵。
反正权利都在陈明涛这，至于怎么走出困境，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副厂长显然对自己的到来是不满的，毕竟抢了人家的位子，可面子上还算能让自己下得了台。
保卫科的赵科长是退伍军人，对自己也没什么敌意。
财务的吴科长也没为难自己，算是可以拉拢的人。
倒是最后供销科的李顺德，还得再观察观察。
想要把厂子走出困境，方法无外乎开源和节流。
节流恐怕很难了，工资发不出来，就连厂子里免费的午餐标准都降低了很多，至于之前的早餐和晚餐，则是直接取消。
其他的奖金福利，早就削剪没了。
剩下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开源。
作为一名合格的调酒大师，陈明涛自然不可能把那些原酒给卖掉，加之还有足量的年份调味酒，再勾调一款入门的口粮酒问题不大。
云山烧既然销售陷入困境，降价也没法降，那开发一款低端的新产品，便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可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从勾调、包材、大样到灌装，不考虑大样的稳定性，这个流程走下来最快也得1个月。
再加之谈判、进货、回款，这时间非常的紧，倒也能试一试。
……
次日一早。
陈明涛便和赵副厂长、李科长一起去了供销社，就如副厂长之前说的一样，人家的态度就一个，要钱没有，要货自己拉回去。
倒不是说云山烧完全卖不掉，只是这价格太高，动销慢了，老库存还没消化掉呢。
人家就吃准了酒厂不会拉回去，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碰了一鼻子灰出来，副厂长摊着双手委屈道：“厂长，你也看到了，人家就是这个态度。现在是我们求他们，这酒就算拉回去，也不好处理啊。”
李科长也跟着叹息：“厂长，这酒就算拉回来，我们也没法消化，没渠道啊。”
陈明涛微微颔首，道：“这年头欠钱的都是大爷，粮站离这儿远吗？咱们也去当回大爷。”
两人互望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茫然，这粮站的粮款没给，人家不可能给粮食的。
无奈之下，副厂长只好陪着陈明涛赶往粮站，李顺德便回了厂里。
……
两人一人骑着一辆二八大杠一路往东，过了民主路往南，顺着铁路骑了一会便到了。
眼下，正是夏粮征收的时候。
两人骑车进了粮站，便瞧见满院都是排队的人和轰鸣的拖拉机。
远处，是几栋苏式拱顶的仓房，外墙刷着简单的白灰，上面的红色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已经略显斑驳。
农民守着麻袋，眼神焦灼。
验粮员正把探子抓进粮袋，抓住一把麦粒，认真地评估着品质。
“一等！”
听了这话，农民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片刻后，便有赤膊的汉子扛着粮袋，踩着跳板往仓房里送。
停好了车，陈明涛便跟着副厂长直奔办公楼而去。
到了粮站，进了站长办公室，主任康宏宇没有一点儿好脸色。
“我说赵厂长，昨天说的很清楚，不把之前的钱给结清了，是不可能给你们粮食的。”康站长语气强硬，“你也别和我马上要酿酒了，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赵副厂长打着哈哈：“老康啊，别上来就跟吃了枪子一样。还有，我是副厂长，这位是我们新来的陈厂长，刚从江南大学毕业，今天是他要来找你。”
康主任一怔，本来以为这年轻人是酒厂的助理，却没想到，竟然是新厂长。
他当下缓和了神色，挤出了个笑容，可语气依旧强硬：“陈厂长是吧，你们厂欠我们的15万粮款到底什么时候给？”
陈明涛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康主任，这欠你们这么多粮款是我们不对，可厂子里什么情况，您也很清楚……”
康主任当即伸手止住：“陈厂长你别跟我来这套，就算上头领导来了，我还是那句话，结了款才能发货！”
就是因为知道裕和县酒厂什么情况，这康主任才不愿意放粮，已经搭进去15万了，别到时候真成了烂帐。
何况，大家都是国营单位，康主任心里很清楚，县里不可能看着酒厂这么倒闭的，这可是县里的纳税大户。
县里必然要出手相救，可得让县里觉得，自己再不出手，这酒厂真的要倒了，这会儿自己没钱还给粮，图什么呢。
只是他也没想到，县里竟然找了个这么年轻人来当县长，几句后就想让自己给粮食，开什么玩笑。
“钱肯定是没有的。”陈明涛直截了当，“康主任，我倒是有个建议……”
“别拿供销社的坏帐来我这儿抵！”康主任立马打断，“咱们一码归一码，你欠我的钱，他欠你的钱，这是两码事。”
事情得说清楚，康主任可不想接手这烂尾的三角债。
赵副厂长就这么看着，这三角债的事，他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要是人家愿意，也不可能拖到现在。
“康主任，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呢。”陈明涛觉得有点儿好笑，“您看，这欠您的15万我们也拿不出来，用酒来抵如何？”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愣住了。
这个年代，酒厂只酿酒并不卖酒，销售渠道主要是供销社和糖业烟酒公司的烟酒专卖店，厂里只负责供货。
这几十年了，一直是这个模式。
也就这两天放开了限制，可其他人想要卖酒，也得去登记办理酒类流通的资质。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规则。
可粮站是国营单位，人家是卖粮食的，没有卖酒的资质，拿酒来抵债如何消化？
康主任半晌后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不行，这酒我们又不能卖，你抵给我们，我们又消化不掉！”
……
轻工业局里。
刘局长忙了一上午，刚刚歇下来就想起了昨天的陈明涛。
叫来张援朝，便问道：“昨天厂里的欢迎会办的怎么样？赵不柱没为难他吧。”
张援朝早就愤愤不平，当下就把昨天的遭遇说了一遍。
“这赵不柱有点儿过分了，就算把人挤走，那些问题他能解决吗？”刘局长皱着眉，“就算过了三个月，人家走了，厂长也轮不到他的份！”
张援朝连连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说道：“局长，恐怕等不了三个月了，陈厂长昨天在员工面前保证，一个月内解决厂里的工资问题。”
“一个月？”刘局长瞪大了眼睛，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一个月，我上哪儿去招候补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