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供销社欠了裕和县酒厂20万的货款这件事，张援朝知道。
供销社的结算模式，是先款后货，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拖欠兄弟单位的货款。
可前两年酒价飙升，厂里的出厂价却没涨。
供销社想要大赚一笔，便囤了不少货，还赊了这一笔20万的货。
不过，这一批20万的货，是按照涨价后的出厂价结算的。
那一年，是裕和县酒厂最高光的时刻，厂里的地缸也由1000多口，扩充到了3000口，准备来年大干一场。
只是风向急转，酒行业瞬间进入寒冬，库存周转缓慢，一想到这20万的货还是涨价后采的，供销社就不愿意结款。
厂里去和供销社要过很多次，人家的回复就一个，酒你可以自己拉回去，要钱？没有！
听到吴科长把这事儿的说了一遍，陈明涛缓缓摇头：“这钱不好要吧，要是那么容易，也不可能欠了这么久的工资。”
“陈厂长，这事县里知道，不过这种债务的事，只能你们自己去谈。”张援朝先摆明了态度，“就和你们欠粮站的货款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内部协调解决。”
供销社不给货款，酒厂没法结算粮食钱，这样的三角债问题十分常见，县里也头大。
吴科长叹息道：“这事儿副厂长要了很久，人家就一句话，你可以把酒拉回去。可现在酒卖的慢，另外糖酒公司那边儿也不愿意进货。”
陈明涛点了点头，欠钱的永远是大爷，总不能真的把酒拉回来吧。
“那厂里呢？总不能什么都没有了吧？”陈明涛继续问。
“不不不，成品酒肯定有的。大概还有3000箱的云山烧，出厂价是9块8，外面的市价卖到了20一瓶。”吴科长回道。
“云山烧是厂里唯一的产品，也是咱们裕和县一代人的记忆。”张援朝摇着头，“只是啊，以前卖个十块钱，这两年直接涨到了20一瓶！”
两人一番话，算是诠释了酒厂困境的根源。
远云山烧价格翻了一倍，供销社和烟酒专卖店销售遇阻，老货消化的慢，新货没人要，资金流断裂。
“张秘书，现在什么都涨价，你咋不说茅台都100多了呢。”吴科长道。
陈明涛倒是不意外，这两年是个酒都暴涨，云山烧涨到20一瓶也不奇怪，现在是1990年，不光是裕和县酒厂有困难，各大酒厂都有。
国营酒厂涨价容易，想要降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牵涉多方利益，或许过两年能让你降，现在肯定不行。
有的酒厂，已经在‘擦边’降价了，我55度的酒你不给我降价，那我就生产39度的，度数低了降价总没问题吧。
陈明涛知道这些往事，不过，这些和裕和县酒厂不沾边，眼下得想办法自救才行。
“那原酒呢？我看车间还在酿酒，这些有多少？”陈明涛继续追问。
“这个……大概有个200吨。”吴科长顿了顿，“不过，这些大多是次级酒，都比较差，存放的年限大概3-5年。”
陈明涛皱着眉，问：“都是次级酒？咱们厂是50年代建厂的吧，这工艺都30多年了，怎么产的都是次级酒？”
酿出来的白酒品质，是有高低之分的。
“这个我知道。”张援朝接过话茬，“从年初开始，厂里就很困难了，之所以能发得出工资，是因为厂里把品质还不错的原酒，卖给了其他酒厂，这些剩下的，都是别人不要的。”
陈明涛瞪大了眼睛，问：“原酒给卖了？这些原酒是云山烧的主要基酒吧？”
吴科长无奈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成品酒卖不出去，只有原酒变现快。如果把剩下的200吨次级酒卖掉，这3个月的工资就来了……只是，品质太差，卖出去的话，会亏本。”
这本是副厂长下一步准备干的事，吴科长就算不说，新厂长只要盘点厂里资产也能知道，另外，他也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张援朝眼睛一亮，调侃道：“陈厂长，本来以为山穷水尽，没想到转眼就柳暗花明了啊，卖了这酒，问题立马解决。”
县里只要结果，三个月内，只要陈明涛能解决工资的问题，那他明年还是裕和县的厂长，换成是他，明天就去把这些酒给卖了。
吴科长清楚，这是酒厂最后能变卖的资产，等这些卖完了，能卖的，也只有那些地缸了，可收购的酒厂也会趁机压价，也是亏本去卖。
陈明涛连想都没想，便摇头道：“这些酒不能卖，原酒调成成品酒，价格能翻几倍。何况，要是原酒都卖了，新酒暂时不能灌装，厂子就要停工了。”
这种亏本的买卖，陈明涛可不愿意干。
既然自己‘承包’了酒厂，这些资产，变相也属于自己的。
吴科长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张援朝也是暗自摇头，眼下唯一的选择，便是卖了这些原酒，解了这燃眉之急，可陈明涛却是当场拒绝。
当然，要是陈明涛有能力把库存的3000箱酒卖出去，也行。
可要是酒能卖出去，厂子又怎会变成这样。
见没什么事了，张援朝便起身告辞。
吴科长告诉陈明涛，家属院的房子还没收拾好，要委屈他在县里的招待所待两天。
回到办公室拿了行李，副厂长正好喘着气回来。
陈明涛招了招手，“赵副厂长，我先去招待所。明天咱们去一趟供销科，看看那20万货款到底怎么回事。”
“厂长，你看我，忙的都忘了给你办欢迎会，家属院也没安排好，还让你去招待所。您先等会，晚上我定了个饭店，给你接风。”
陈明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要回了厂里的货款再说，这段时间你也不容易，刚才要不是你把人劝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这话说的赵副厂长一脸的不好意思，刚才他见事情有了定局，这才上前安抚那些个员工。
而这位新厂长沉着冷静的表现，倒是让他刮目相看，当然，要是没那一个月解决工资的承诺，他还能高看一眼。
眼下，只要新厂长不知道那200吨的原酒能卖钱，这事就铁定完不成。
可他不知道的是，吴科长刚才已经漏了老底。
轻哼着歌推开了自己的办公室，赵副厂长一怔，看着自己的空荡荡的办公桌，茫然道：“我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