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市自来水表厂在海北区,这里是国营厂集聚的地方。
行驶在街头,不经意间就能看到粗大的渠道,还有冒着青烟的烟囱。
今天,邱湘源破例批准两人骑着挎子前往天海,沉行驾驶,程耀文坐在挎斗里,一路很是拉风。
“是这里吗?”
沉行放慢了车速,看着这处砖石砌成的门柱,搭配着厚重的铁栅栏门,门柱上挂着一块长长的木牌,上面写着“国营天海市自来水表厂”。
厂门一侧还有一颗显著的五角星,下面依稀可以看到“工业学大庆”的标语。
嗯,这厂有些年头了,也是市里的大厂,这样的国营大厂的厂长是很有地位的。
“同志,我们是齐州县法律顾问处的。”沉行下了挎子,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来,递给传达室的大爷。
蓦然见到了一个身着警服的小伙子,大爷很客气地站起来,从眼镜上方打量着证件也打量着来人,还有那个站在厂宣传栏旁边一身警服的中年人。
程耀文看着宣传栏里的照片,上面是厂里的通知,先进生产者照片,还有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宣传画,还有一张报纸,上面是全市劳模表彰时上台领奖的厂长,他叫张德生!
“你们找谁?”传达室大爷拿起黑色的手摇电话,问着沉行。
“噢,咱们厂不是订购了我们县兴旺玻璃店的两千片水表玻璃吗,我们找一下供销科,如果能见一下厂长,更好……”沉行一边说一边在登记本上写下名字。
哦,传达室大爷笑着跟那边说了几句却又放下电话,当电话再接起时,他有些尤豫地看了沉行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
“厂办说,张厂长和供销科的人都在市里开会,让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放下电话,大爷的样子有些为难。
在这里,传达室?沉行看看程耀文。
“没事,我们等。”程耀文面不改色,刚才沉行的话他都听到了,小伙子的话没毛病!
传达室就是单位大门口的普普通通的一间房子,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就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一部电话和一个烧开水的煤炉,还有两个小凳子,供来访的客人临时坐坐。
这一坐就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程耀文与传达大爷拉着家常,大爷很谨慎,厂里的事一个字也不多说。
看到程耀文又一次看表,传达大爷坐不住了,“我去看看。”这次他没有打电话,而是自己走进厂区。
不过,他很快就回来了,脸上一副抱歉的神情,“都在开会,还没结束。”
程耀文站了起来,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你们这里保卫科的科长是王国亮吗?”
“对,对,他也是你们齐州人。”大爷立马象松了口气,“他就在楼上,我去喊他。”
程耀文与沉行到天海之前,是跟周兴旺见过面的,国营天海自来水表厂从他的玻璃店里订购水表玻璃,就是这个王国亮牵的线,搭的桥。
很快,沉行就见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跟在大爷的身后朝传达室走来,他很客气地把程耀文和沉行让到传达室西面一座二层小楼里。
说起保卫科,在这个年代,可谓实权部门,小到职工丢了一根葱,中到夫妻打架婆媳矛盾,大到厂子进了特务,保卫科都要管。
国营大厂,物资多,规矩严,保卫科的人还有配枪的权力,大家都觉得这活儿体面又风光。
走进这幢灰色小楼,可以看到墙上醒目地贴着“保卫国家财产,维护生产秩序”的标语,还有保卫科抓住坏分子的宣传画。
都是齐州人,王国亮也不客气,热情地给两人倒茶端水,沉行长吁一口气,快一上午了,总算能喝上一口热水了。
从王国亮的口中得知,确实是他介绍水表厂采购的周兴旺的玻璃,后面的事儿他也听说一些,可是他就管不了了。
“这事啊,供销科的人说得也不算,得见我们张厂长,全厂大事小情就他一句话,什么事儿都得他拿主意。”王国亮说得直接,“你们坐,我去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王国良来到张德生办公室的时候,张德生没有开会,正在看文档。
“怎么,沉不住气了?”王国亮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张德生的眼睛,他是齐州人,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当地,谁家里还没有点破事?!
“来的是我们县法律顾问处的老程,也是部队转业,原来是法院的正科级审判员,现在是我们县司法局法律顾问处的主任……”在强势的张德生跟前,王国亮的位置摆得很正,就是基本没位置。
“正科级?”张德生的眼光仍在文档上浏览着,“就想见我?我是谁都能见的吗?这个见我那个见我,我还工作不工作了?”
“他们等了一上午了!”王国亮陪着笑。
“等一上午又怎么样?我们是国营大厂,为了一个个体户,还把挎子开到我们门口来了!”这下张德生倒慢慢把头抬了起来,“那就让他们再等等,嗯,都是你的老乡,就留他们中午在这儿吃饭,你到食堂安排一下,下午打发他们走……”
“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是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胡闹!”张德生看看外面的大喇叭,厂区里已是一片喧腾与热闹,自行车的铃声,工人们的笑声,都能听到,中午下班的时间到了。
“老王,你去看看,谁又在播放靡靡之音,给我换成……那个《打靶归来》!”
……
沉行和程耀文也听到了李谷一的《乡音》,又听到了《打靶归来》,很快,又看到了热情的王国亮。
今年春晚上,歌唱家李谷一唱了9首歌,其中包括这首特别有争议的歌曲——《乡恋》。
这首歌不太“正统”,被人称作“靡靡之音”。
按理说,这种歌是万万不能在春晚上唱的,可观众偏偏就点了它……
“这春晚不都播了吗?……再说,都下班了,还打什么靶?”程耀文笑着站起来,“你们张厂长的会是不是还没开完?这样的会啊,就象懒老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听到程耀文不再客气,沉行心里也是一阵痛快。
“这个季度生产会,很重要,市里亲自布置,”王国亮也感觉不好意思,只能继续撒谎,“我们先吃饭,先吃饭,你们大老远来,尝尝我们厂的酱大肠,我们的职工都爱吃。”
程耀文还是没有好脸色,可是事情还得办,“饭,该吃还得吃……老王,刚才我还跟沉行说,人这一辈子,两大主题哪,”他看看王国亮,又看看沉行,“哪两大主题?一是盼,一是等,仔细算算,他奶奶的,这一盼一等,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嘿,沉行笑了,想不到程耀文嘴里冒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来!
程耀文脸上虽然笑着,可两人谁都知道,他们是被自来水表厂晾在这了!
这事说出去,绝对丢人,现在就走,不仅事没办成,人没见着,那更丢人,说两句不软不硬的话,也算给自己找台阶下吧!
王国亮陪着笑,更是心知肚明,却接不住程耀文的这两句话,只是一个劲地夸着自己厂的酱大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