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行摘下头上的帽子，轻轻地抚摸着警徽，律师是有调查权力的，这种权力代表着国家，代表着司法，不容违抗。
同样，八十年代，法院仍保留一定职权调查取证的权力。
1982年《人民法院审判民事案件程序制度的规定（试行）》规定，法院需“全面地、客观地收集和调查证据”，强调法官对案件事实的主动调查责任。
虽然，调查权的行使方式与限制主要体现在民事诉讼领域，并逐渐向当事人举证责任转移，但法官在审理案件时可依职权调查取证，以确保案件事实的客观性。
今天，法官和律师都在行驶自己的调查权
“证据，就在这个院子里，就在大队办公室。”沉行也站了起来，走到大队会计的身后。他没有给宋学海反应的时间，“我要调查南王庙大队的帐目。”
宋学海脸色一变，会计的脸色却是慌张起来。
面对着潘孟孔与沉行，公社干部不能干涉也不敢干涉，宋学海也只能点点头，看着大队会计拿出大队的帐本。
这是一本黑色硬壳的帐本，帐本的纸张是那种红绿线的并行方格，每个方格内的出入帐目很是明晰，沉行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在1983年四月七号和七月七号，南王庙集体账户收入中，明确记载，收葛长通上交渔船承包款各九千块钱，经手会计宋有福，出纳宋有福……”
潘孟孔接过帐本，一张字条不经意从里面飘落，会计想拾起来，可是却被程耀文“不经意”间踩在脚下，然后慢慢蹲下腰捡了起来。
“葛长通承包款九千元，用作购买汽油xx吨，冰xx吨。”
“葛长通承包款九千元，用作补贴全体社员商品粮款……”
哦，葛长通是向大队交纳了承包费的，并且黑纸白字上写明了“承包”两个字，还有会计宋有福的私章和大队的公章。
承包费使用在大队公用事业和社员的福利上，大队书记宋学海肯定知晓，就是全体社员也知晓！
叶书华长舒一口气，她看看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现在，就是她这样法律自考生也看得出，法庭调查的天平终于倾斜了！
“潘法官，各位领导，宋书记口口声声说没有这样一份合同，是私人行为，那么请问，一个没有的合同，为什么会产生两笔进入大队集体公帐的收入？”
沉行感觉自己忍耐了一个上午的情绪爆发了，他要冲锋，要发动总冲锋，“并且，上面还有承包两字！这只能证明一个铁的事实，原来大队不仅与社员葛长通签订了承包合同，并且以实际行动收款、入帐，追认并履行了这份合同！这是典型的事实合同关系！”
他很是激动，可是没有人认为这是年轻气盛，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出气口！
“宋书记也说过，行动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南王庙大队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检验了合同的真实性！我开始时也说过，经济合同法已经实施，任何擅自变更和更改的行为，都触犯法律，会受到法律的惩罚！”
哦，程耀文似乎明白，沉行这就是在诱敌深入请君入瓮，先是让宋学海麻痹大意，接着却突放冷枪，出示铁证，让宋学海自己打自己的脸，最后一击完成逻辑绝杀，釜底抽薪！
这小子，不是奶油小生吗，怎么连兵法都用上了！
只能说，这小子，天生就是当律师的料！
“承包合同，已经是铁一样的事实，可是我也看到，大队宋书记完全是站在集体的立场上，里面没有个人恩怨也没有利益驱动，他是南王庙大队的当家人，撕毁合同跟当初签订合同，都是为了这个大家，为了社员……”
潘孟孔神色逐渐柔软下来，他没有想到一个年轻的实习律师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既展示了证据，赢得里子，却又顾及这位老书记的情绪，照顾了他的面子……
他的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相衬的成熟，让他也为之动容！
“宋书记，你还有什么要说吗？”潘孟孔看着埋头抽烟一言不发的宋学海，连续问了三次，他还是一言不发。
这事儿，只能提交给红山岛公社了。
公社几位领导赶紧应承着，作为红山岛最老的大队书记，估计需要公社党官员亲自谈话了！
“长通，长通，渔网找到了……”
一行人往外走的时候，迎面就看到了葛长通的爱人激动地跑了过来，“渔网找到了……”
“在哪找到的？”葛长通这一天，实在不轻松，一会儿飘在天上，一会又落在地上，这样的大喜大悲的大刺激，让他脸色煞白。
“是沉法师，跟八节楼的人说了，帮了大忙，学海也发动社员给我们织网……”
沉行？宋学海？
是沉行！
他找到八节楼的同志，用对讲机通知在天海海域作业的大小渔船帮助查找渔网。
许多在天海港避风的渔船得知后，大家你捐一块网，我捐两块网，很快就凑了300多杆子渔网。
还有渔民一商量，抬着100多杆子渔网直接送到八节楼。
还有宋学海！
他发动几个公社的渔民凑了800多杆子渔网，又发动村里的老渔民穿梭封网。这几日，1100多杆子渔网很快凑齐了。
今天，葛长通一家丢失的渔网，被100马力“京红渔3083”号在海威市附近找到了……
葛长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官司眼看就赢了，渔网又找到了，这好日子是不是又来了？
这个一米八几的汉子，紧紧地抓住沉行的手，泣不成声……
……
客轮缓慢开动了，潘孟孔、程耀文、沉行、叶书华站在甲板上，不断向岸上、码头上的人挥手……
人群中，就是没有看到宋学海的身影。
海鸥翩翩起舞，红山岛不断远去，潘孟孔终于收回目光，看向沉行。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大队的村帐里还能找到证据！
这也难怪，承包是前所未有的新鲜经济事物，这两年刚刚出现，在他以往的思维里，承包更象是一种行政管理关系，而不是经济契约！
他对合同、证人、证言是熟悉的，而从纷繁的帐目中查找证据，这种打法，他没有想到！
是啊，是该接受新事物，拥抱新变化了！
“宋书记！”
叶书华一直在看着海面上飞翔的海鸥，直到那个苍老的身影也出现在码头上。
沉行心胸激荡，他不断朝码头上挥着手，却没有看到那位老人象当初迎接他进岛时，热烈挥舞着帽子……
可是村里的喇叭却又响了起来，在这个秋日的海上，“……姑娘好象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沉行再一次看向那个他称呼叔的老头儿，他的身影逐渐远去了……
红山岛，没有华丽的辞藻，却给了他最真实的生活质感。
它告诉你什么是坚持，也教会你什么是良知，更用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大面温暖了你驿动的心……
再见了，红山岛！再见了，南王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