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学海脸上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合同一式两份，葛长通手里有一份，让自己给撕掉了。大队也有一份，也让他撕掉了。
在南王庙干了这么多年大队书记，他也相信，社员们都是跟他站在一起的！
他突然直视宋学礼，不排除宋学礼给沉行说了什么。
可是看到自己堂兄严厉的目光，宋学礼赶紧摆摆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嗯，宋学海心里有了底，他现在也好奇，沉行能有什么证据拿出来。
“这是葛长通承包三条渔船以来的维修费用，上冰，上水，上油的费用……”沉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小本本，上面用圆珠笔记载着一笔笔帐目，还有每次打鱼卖鱼的帐目，甚至还有村民哄抢的损失。
现在，他要发起冲锋了！
潘孟孔看到这个，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他把本子递给程耀文，程耀文粗略翻看一下又递给公社干部，当宋学海拿到本子的时候，葛长通腾地站了起来，他怕宋学海再次撕掉。
沉行连忙又一次按住他，示意他不要说话。
葛长通气呼呼地盯着宋学海，大家也都在看着宋学海，看他怎么说。
“这三条船本来就属于三队，长通是三队的队长，他上油、上冰、上水的费用，维修的费用，大队都会结算，渔船不是承包，还是在三队使用……”
宋学海虽然说得牵强，可是也说得过去，反正没黑纸白字的合同，他怎么说都行。
葛长通的渔船上，也并不是一个人作业，还有三队的社员，宋学海当场叫过一个社员来，那个社员顶住葛长通要吃人的眼睛，坚持渔船是大队下面的三队在使用。
“沉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潘孟孔思考片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还得继续分辨。
坐在一旁记录的叶书华，心跳得厉害，她有种紧张的窒息感，就象考试马上要交卷了，自己还没有答完一样。
球，又被踢到沉行手里。
“好，”沉行从上海牌手提包拿出一张纸来，“这是天海八节楼工作人员孙利群的证词，证明听到宋学海同志亲口说过，大队承包三条渔船给葛长通……”
“我没跟他说过。”宋学海一口否认。
“还有，这是小蒙特内哥罗，南崆峒等几个海岛的渔民的证词，他们明确表示，知晓红山岛南王庙大队承包渔船的事，”沉行把证词递给潘孟孔，“最后一页是红山岛喜鹊嘴大队几个渔民的证词，同在一个岛，他们都证明知晓承包一事……”
刑事侦查的老师曾经教过，犯罪分子在作案的时候极度重视犯罪现场，力求不能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给公安的破案提供任何线索。
可是在作案前，他们的吃喝拉撒睡都会留下痕迹，公安往往会通过对案发前现场的侦查找到破案线索。
如果撇开时间因素，只关注空间差异，宋学海只关注南王庙大队，却不想南王庙以外的人也能提供证词。
宋学海一点没有慌张，他点上一支烟，闷头抽了起来。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认输的时候，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捻灭，“你叫他们来跟我说，站在我跟前说，我就承认……”
证人证言都有了，还能失口否认，潘孟孔都不满意了。
公社几位干部却是打着圆场，这个说“家家有本经，怎么念外人也不知道”，那个说，“大队是一级组织，不听组织的还要听个人的？”
这水，眼看就搅黄了。
“老潘，”程耀文很不满意，“这个案子只能经过法院判决了。”他的意思很明显，法庭调查你们胡搅蛮缠，到了开庭的时候看你们怎么办？
“好吧，沉法师看不上我这个老头子，”宋学海咳嗽几声，“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所谓的证据，我这里也有一份证据，各位领导看看。”
哦，不防守了，改成进攻了？
沉行要接过来，可是宋学海没有给他，示意大队的会计把这张纸交给潘孟孔。
“统计大包干情况？”
映入潘孟孔眼帘的是一片红色的手印，和密密麻麻的姓名，落款1983年9月17日。
“这是我们组织全大队社员进行公决，全大队167户社员一致同意坚持集体经营，反对包船到户，都摁了红手印……”
沉行从程耀文手里接过纸张，刺眼的红色，宋学海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个。
“报纸上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我们也实践过了，结果全村人都反对几个人使用这三条渔船，”宋学海没有提承包两字，“就是三队的人也不愿意……社员不满意的后果，就是抢了集体的渔船，学礼还差点判刑……”
宋学海的声音混浊但是平静，让人感觉这不是在调查案子，倒象是几个人在跟一位老渔民拉家常，话民情。
“大集体，大家都说好，我们现在是全京南省最富裕的大队，这就是真理，这就是标准……”宋学海掏出烟来，没有抽，却连烟带火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我们大队，以前没有承包，将来也没有承包，这就是我们大队的证据！”
潘孟孔动容了！
宋学海不是反对承包，他是真的去做了，社员有意见，闹出了乱子，他才反对承包，他是站在集体的立场上。
现场一时很是平静，妇女们没有说笑，男人们沉默地抽烟，连孩子们也不再打闹。
或许真的没有承包，他就是把三条破船交给葛长通使用，检验一下单干到底走不走得通……潘孟孔看向老队长的眼神已经改变，他主动把自己四毛四的“五朵金花”香烟递过去，“不是好烟，凑合着抽。”
宋学海起身接过来，潘孟孔划着火柴给他点上，气氛好象重新又变得轻松起来。
沉行胀红了脸，姜，还是老的辣，他暗自在心里念叨着，“叔，我没想到你来这么一招！”
叶书华悄悄走近沉行身边，碰碰沉行的手，沉行突然就感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吧。”潘孟孔站起来，准备结束法庭调查打道回府了。
“潘法官，”沉行手一伸，拦住了潘孟孔，“我最后问一句宋书记，到底有没有承包合同？”
宋学海看看沉行，没有说话，显然他不想回答了，这个大侄子，让他伤透了脑筋。
“好，我现在出示最后一份证据……”沉行长舒一口气。
证据？在哪里？
大家都看向他，沉行慢慢张开手。
哗——
大院里轰笑声一片，男人们笑得直咳嗽，女人们笑得弯下腰，小孩子们笑得齐声喊道，“大虾酥。”
沉行老脸通红，叶书华也是小脸绯红，她给沉行大虾酥，原本是想让他不要紧张的，可是没想到这个呆子直接张开了手……
“小沉，你的证据在哪里，总得让我们看到它吧。”潘孟孔也笑了，这孩子，是在过家家吗，逗我们大人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