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庙大队设在岛上早年一个外号“祝百万”的大地主宅院里,院子分东院、西院,都是几进几出的老建筑
今天,祝百万宅院前象过节一样热闹。
清早起来,宋学海就指挥人到村小学抬了几张课桌,放在大院的院子里,又把蒙了红绸布的话筒弹了又弹,直到大喇叭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尖叫……
好多妇女拖家带口,跟看电影一样,早早拿着板凳、马扎来占座位,她们说着笑着,也不忘手里的营生。
男人们则站在宅院外面说笑、抽烟,一年当中,难得有这样空闲的光景,大家都尽情享受这片刻的闲遐。
沉行和叶书华没有去宅院,他们俩来到码头,等着潘孟孔和程耀文的到来。
今天的天气真好,蔚蓝色的天空点缀着朵朵白云,蔚蓝色大海之中的码头上,沉行的白色制服也格外耀眼。
“不是没有合同吗?”潘孟孔老远就看到神采飞扬的沉行和叶书华,没有合同,这个案子就是到了法庭也可以判了——承包关系不存在,葛长通立即把渔船退还给南王庙大队。
即使潘孟孔相信原来是有承包合同的,可是法律是讲究证据的。
“他找到了新的证据?”潘孟孔忍不住又问程耀文。他是一位很沉得住气的法官,可是却看不透现在年轻人的样子了。
宋海学作为大队书记,跟公社的领导也来到码头上,看到潘孟孔与程耀文下船,他上前热情地握手寒喧。
潘孟孔与宋学海和公社领导走在前面,程耀文故意落在后面,“吃憋了?”他一边说一边亲热地拿手中的硬壳文档夹拍拍沉行的脑袋。
“没,不信你问小叶,我们净吃好吃的,就在宋学海家吃的,海鲜大面,海胆扇贝,我都胖了。”沉行装模作样地解开风纪扣,又装模作样地拍拍自己的肚子。
“你……我看脸呢……”程耀文笑嘻嘻地走近沉行,伸手在他脸上一摸,“哎呀,聪明的沉行,你的脸呢,我问你,今天是不是打算把脸留在红山岛了?”
“这不是还在吗……”沉行也讪讪地摸摸自己的脸,却又伸手想摸程耀文的脸,“这脸哪能随便留呢,得留在脑袋上……”
“我就怕啊,今天我们俩的脸都得没喽……”程耀文也很是戏谑地拍拍自己的脸,“这案子就不应该接啊,没有证据还打什么官司,我们法律顾问处丢不起这张脸……”
沉行却什么也不说,看看程耀文就是笑。
程耀文突然就作懊恼的模样,顺势踢了他一脚,“沉行,我不管什么红山岛还是南崆峒,谁敢砸我的牌子,我就砸他的牌子!你要想当律师,就得有能耐打官司,要不然就上街卖烤地瓜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那您也别在这儿给我念紧箍咒,待会法庭调查的时候咱给我宋叔念行吗?”沉行笑着拉着程耀文就往前走,再不走,程耀文这脚丫子又上来了,他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来往的都是南王庙的人,都在看着他俩笑呢。
宋叔?
这称呼都改了,程耀文却是笑得开心,“你小子,还嫌丢脸啊,哪儿丢的脸在哪给我找回来!哎,你慢点走,你是不是有什么鬼点子,你宋叔知道你的点子吗……”
他还想仔细询问沉行的,公社领导却又热情地折返回来,拖着他的骼膊,来到了大队的宅院。
沉行和叶书华进来的时候,潘孟孔法官已经坐下。
此时的法官和检察官,还没有自己的制服,象法庭调查这样的场合,一般都是身着灰色的尼龙短袖。
司法局这边,程耀文一身警服,沉行也是一身警服,穿着碎花裙的叶书华负责记录。
葛长通也早来了,胡子没刮,眼睛通红,看来是没睡好。他勉强地跟程耀文和沉行打着招呼,又递上自己的“大前门”,烟雾幻化中,他的脸上一片阴沉。
宋学海今天穿戴一新,他象拜年一样,给潘孟孔递烟,与公社的领导寒喧,看着半大不小的孩子在院里瞎跑乱蹿,他就一声吼,“谁家的孩子,出去,都出去,再跑把你抓起来!”
他这么一吓唬还真管用,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沉法师,”葛长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大拇指就从鞋子的破洞里露出来,“今天输了就输了,我认了,谁让我把合同弄没了……”
沉行还想安慰他几句,潘孟孔严肃地看看大家,“好,现在法庭调查开始,原告红山岛公社南王庙大队社员葛长通起诉被告南王庙大队撕毁合同,解除京红渔3803、3833、3836的承包关系,是否属实?”
“属实。”葛长通沉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很大,他要站起来,沉行急忙又把他按在椅子上。
“不属实,”宋学海的嗓音也很大,“南王庙大队从没有跟社员签过承包合同,三条渔船是暂时交给葛长通使用,不是承包。”
针尖对麦芒,一个是车轴般的赶海的汉子,一个是在海岛上很有威望的大队书记,上来就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虽然葛长通气势不弱,可是没有合同,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
“说说合同的事。”潘孟孔看向葛长通。
“那天,大队通知我解决承包关系,我就拿着承包合同去大队,宋学海不在大队,我就找到海边,他接过合同,顺手就撕了……”
葛长通喘着粗气,掏出一支大前门,抽出火柴划了好几次都没点着。
沉行接过他手里的火柴,嚓——晴天里亮起一团火苗。
宋学海也掏出烟来,他手里是一个银色煤油打火机,点上烟,他长长吐出一口烟来,轻松道,“谁能作证?”
“你是大队书记,当然没有人给我作证。”葛长通呼地站了起来,“社员都站在你一边。”
“承包合同还有谁知道?公社知道吗?”潘孟孔看向公社的几位领导,几位领导都摆摆手示意他们不清楚。
“大队有谁能给你作证?在签订承包合同的时候,谁在场,谁可以证明?”潘孟孔合上本子,法庭调查基本上可以结束了,没有证据的案子,如果你是法官,在社员和大队之间,你会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