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旁人说什么,许银翘有自己的主意。
她决心前去确认,袭击车鹿之人,是否是裴彧。这件事情,是谁也撼动不了的。
许银翘愿意为此冒险。
草原上的景象一如白日,只是加上了一层暗夜的伪装,显得分外神秘。许银翘双目适应了黑暗,她环顾一圈,在黯淡的星光下,很快就发现了白日里那条小道。她拨开草丛,顺着马蹄踩踏的印记,追了上去。
前方一片寂静,草叶被踩动的沙沙声,是这天地间剩下的唯一声响。
许银翘越走越远,但仍旧没有瞧见有人经过的踪迹。
她慢慢地感受到双腿的疲惫,连带着,头昏脑涨。许银翘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她对自己说,自己恐怕猜错了,裴彧分明不在这草原上。
是的,裴彧试图来找过她。但他往边境兜了一圈,现在恐怕早就回到了雍州城。那里,有他最熟悉的皇子府,有他从小长大青梅竹马的女孩,还有他忠心耿耿的将士。他怎么可能跑到荒凉的草原上呢?
但心头有另一个声音冒出:但是,草叶被踢倒的痕迹还没有结束,或许,裴彧就在小路尽头呢?如果你现在停下来,那么前面走的那么多路,就都白费了。
许银翘头昏脑涨地走着,忽然,脚下却当啷一响,好像踢到了什么物件。
她弯下腰,将踢到的物件拾起。
借着月光,许银翘看清了,这物件是把小刀。
刀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月光之下,花纹流动,如逐月华。此刀做工精美,不似凡品。
许银翘恰好缺少防身的武器,于是收刀悬于腰间。她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向前两大步,脚下一软,果然踢到了一个厚实的事物。
是个人。
足尖传来轻轻的疼痛,许银翘却顾不上这股不舒服。她蹲下身来,双手伸入人体与草地的缝隙,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躺倒在地上人翻了个面,露出正脸。
真沉呐,许银翘心想。他吃了什么,跟秤砣似的,让她费这么大力。
月光渺渺,周遭景物都好似蒙了一层纱,只有一个人分外清晰。
裴彧的容颜,就这么撞进了许银翘的眼帘。
毋庸置疑的,地上这人,正是裴彧。
许银翘心头蓦然一松,紧接着,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裴彧此时双目紧闭,不知是本身虚弱,还是月光作祟,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又像是在脸上覆了一层纸做的面具。惨白,泛着隐隐的青光,很不妙的颜色,许银翘只在将死之人的面上看到过。
裴彧的头发曾经被汗打湿,蜿蜒着贴在额头上,伸入领口。此时汗干了,头发还停留在原地,不仔细看,像一道狰狞的刺青。
头发尖儿扎着皮肤,一定非常不舒服。
许银翘叹了口气,伸出纤细的手指,拨开粘在皮肤上的长发。她下手轻柔至极,像是生怕惊扰了一个熟睡的人。
明明裴彧只是看起来像睡着了。
许银翘屏住呼吸,将两根手指搭上了裴彧露出的脖颈。活人皮肤温热的触感,好似变成电流钻进了许银翘的皮肤,她浑身一激灵,心口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
幸好,天菩萨保佑,裴彧还活着。
裴彧的脉搏很轻,如同游鱼般稍纵即逝,许银翘在心中默默计数,一晃神,便漏了一拍过去。
她全神贯注,终于感受到了裴彧的心跳。
他的心跳很慢,也很轻,如同风中燃烧的蜡烛,稍不注意,就会被吹灭。
许银翘这才注意到,裴彧的脸很烫。
她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紧接着,顺着裴彧的身子探下去,经过他结实的胸膛和小腹。这里的肌肉完好无损,许银翘很熟悉裴彧的身体,隔着衣服都能摸出来,他的上半身并无大恙。
再往下,却手指冰凉,举起一看,许银翘触摸到了一大滩湿漉漉的鲜血。
他受伤了。
这是许银翘的第一反应。
月光照在许银翘的手上,她的半只手淋满了鲜血,像是刚刚掏了一只老虎的心脏。
这种感觉让许银翘有点奇异。
很久以来,都是裴彧压制着她,限制着她,钳制着她。但今日,裴彧就在许银翘面前这么毫无防备地躺着,任人宰割,仿佛她下一秒就可以收走他的性命似的。
身份的倒置,让许银翘觉得分外新奇。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又发现一处不对劲。裴彧的右手软绵绵地垂着,随着翻动,呈现出一个奇怪的角度。看起来,像是骨头折了。
为了确认,许银翘伸手一捏。裴彧的身子猛地一抽,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许银翘立刻紧张起来。
她急忙甩开手,生怕裴彧在此时醒来。
如若他醒来,她不知道要以和面目面对他。不若他就这样静静地昏一会,二人之间,倒还葆有一份平静的余地。
幸好,裴彧只是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下,他的双目还是紧紧地闭着,没有丝毫苏醒的痕迹。
许银翘这才放松下来,继续检查。
外伤导致的高烧不醒,创口暴露,失血过多,心跳变缓。右侧大臂骨头有损,看样子,像是遭受了猛烈的撞击。
浑身上下,还有不计其数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许银翘觉得,裴彧就像一个被千刀万剐之后,随意丢弃的娃娃,浑身破破烂烂地躺在天地间。不知为何,她内心泛起一丝怜悯。
她见过他最骄傲也最矫健的的样子,此番看到裴彧奄奄一息,不免有些垂怜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