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峤声音冷冷,在空荡荡的房屋格外清晰。
许银翘这才知道,原来她与裴彧风月相逢,后头还有这么一桩刑狱公案。
她看向屠金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厌弃。
屠金休却一副皮实无赖的样子,无论是裴彧的匕首,还是许银翘的眼神,都每对他造成半分伤害。
甚至,他还冲许银翘轻佻地笑了一下:“四王妃,你知道当年你的夫君,因为哪个女人把我送上大理寺么?”
许银翘心头已经浮现出一个隐隐的猜测。但是,她的眼神在裴彧背上划过,终究摇了摇头:“我不用知道。”
与此同时,裴彧有了动作。
银亮的匕首在屠金休面上划过,若即若离,下一秒,抵住了他的喉头。
裴彧不想让他继续讲下去了。
刹那间,在场众人都明白裴彧的意思。
许银翘垂下眼眸,内心一点好奇如同春天枝芽般出墙,但很快又被她按捺了回去。
屠金休所做,无非就是在她与裴彧之间添乱。他眼睛很尖,看出了两人是半路夫妻,并没有几分真情。因此,屠金休句句戳中人痛点,直教许银翘内心一下一下如钝刀子割肉。酸酸的,疼疼的。
裴彧威胁作罢,眼神示意祝峤把屠金休捆起来扔掉。他转过身,看向许银翘。
眼前的女人不知道垂眸在想什么。
黄昏最后一抹光在房梁后隐没。她褪去喜袍,像一道暗淡的影子。
沉默,纤细。无趣。
他忽然心念一动,顺着袖口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一块软滑的美玉。
许银翘有些惊讶地抬眼。裴彧只是握得更用力了点,拽着她向前。
屠金休的声音却在背后幽幽响起:“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还要装出一副融洽的样子,很难过吧。裴四爷?”
拖长了的腔调,听起来令人生厌。
许银翘的心忽然一颤。
裴彧停下了脚步,回首间,声音压抑着隐隐的暴怒:“屠金休,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一片暗淡中,屠金休敞开了手脚,露出被蚊蚁叮咬出红斑的皮肤,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裴四爷,你现在就是在杀我。
许银翘的心一下子攥紧。她怕裴彧真的一怒之下,杀死太子的小舅子。她在衣袖底下轻轻拉了下裴彧的手:“四殿下,走罢。”
裴彧冷哼了一声,拽住许银翘的手,大步在前走。许银翘疾行跟上,却在转过拐角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屠金休。
他冲她眨了眨眼,眼睛像某种黑暗中的甲虫,豆大的明亮。
屠金休的眼睛在许银翘脑海中一闪一闪,忽明忽暗,似乎在提醒着她,有某些宝藏在暗处等待着发掘。
夜色寂寂,许银翘躺在床上,两眼鳏鳏。
她又失眠了。
身边锦被泛着凉意。身侧没人,裴彧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许银翘一个人在室内,踢掉床上碍事的瓜子花生红枣,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钻在被子里。
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杂音。
是肚子的叫声。
许银翘很饿。
一早到现在,她都没能吃上一口热饭。
嬷嬷跟她说,每家新娘子都是这样,忙着婚礼,到晚上才能到夫婿家吃上正餐。为了防止许银翘饿晕了,嬷嬷往她袖子里藏了几块糕点,教她垫垫肚子。
袖中的糕点早就吃完了,夫婿家的热菜连个影儿都没有。凉凉的月光照进来,瓜瓞绵绵的图案,落在她眼睛下。阴影的形状在她眼前变幻,忽而变成烤鸡,忽而变成烧鹅,忽而变成醉虾。许银翘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在脑子里坐着吃饱喝足的美梦。
忽然,屠金休的大脸浮现在她面前。
“你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么”
“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
已经消散在记忆中的声音,此刻又汇聚起来,变成一根又粗又壮的尖针,狠狠捣向许银翘的大脑。
“别念了,别念了!”她看到自己抱着头哭喊。
屠金休忽然从袖中掏出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包子上长着浅浅的褶子,每根褶子都变幻出屠金休的脸。每张脸都在重复屠金休口中的话,一时间魔音贯耳。
许银翘饿极了,飞身上去抢那盘包子吃。
屠金休却身法轻捷,将腰一扭,轻飘飘飞开:“你想不想知道,裴彧这时候在做什么?”
许银翘被包子吸引了注意力,想也不想,就狠狠点头。
她身子一轻,一下子升腾到半空中。身下的大周宫殿灯火通明,许银翘被风吹着被云推着,去到了裴彧的门前。
在那里,裴彧一身黑衣,正握着面前少女的手,仿佛互诉衷肠。
少女一席烈焰般的红衣,红得几乎灼伤了许银翘的眼眸。是嫁衣么?她问自己。
那我的嫁衣呢?
许银翘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却发现身体变得透明。身上空空荡荡,飘着一件不断褪色的红衣裳,而少女身上的颜色却愈加鲜艳。
许银翘冲两人大叫一声。
她的身体下坠,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裴彧——”
许银翘从床上坐起来,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左右一看,月光依旧,床榻如斯。一切都好像从来没有变过,连地上滚落的瓜果都是原来的模样。
原来是梦。
许银翘刚呼出一口气,房门却被打开一条缝。
是裴彧么?她忽然有些紧张。刚刚在梦中,许银翘叫了他的名字。
进来的却是一个眼生的婢女:“王妃,您找四殿下?”
许银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