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伏波(1 / 1)

福州城的暑气,如同黏稠的糖浆,裹挟着闽江的潮气与市井的喧嚣,缓慢地侵蚀着每一寸空间。林记商行后院的书房,门窗紧闭,却依旧隔绝不了那份闷热,以及比天气更加凝重、冰冷的氛围。刘家倒台带来的短暂快意,早已被现实的沉重压力蒸发殆尽。海石叔的伤势在名医诊治下渐渐好转,但昔日如礁石般硬朗的身体已显佝偻,多数时间只能倚在院中藤椅上,那双曾洞察风涛的眼睛,如今常失神地望向东南方那片吞噬了林家儿郎与船只的海域,目光浑浊,却暗藏着一簇不灭的火焰。

“船,是咱们的命根子,更是死去的弟兄们拿命换回来的招牌,不能就这么倒了。”海石叔的声音沙哑如磨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海生心上。

修复船队,不仅是木工与帆缆的活计,更是对林家生存根基的一次残酷考验,一场涉及供应链、资金链、人力资源乃至政治风险的全面商业战役。林海生,这个被迫快速成熟的年轻家主,必须运用超越时代的商业智慧,才能在这片废墟上,重建起更具轫性的未来。”采购

修复三条受损严重的大海船,并添置两条新船以恢复并扩充运力,首先面临的是内核原材料——巨木的断供危机。

明代律法,闽北深山所产的巨杉(“福杉”),因其材性优良、不易腐朽,是制造海船龙骨、主桅的内核材料,被列为官营战略物资,由工部及地方督粮道严格管控,主要用于建造或维修战船、官船。民间商贾若想染指,无异于虎口夺食。

现代商业逻辑映射:关键资源拢断与寻租成本

这类似于现代企业面临内核零部件或关键技术被少数巨头拢断的局面。林家船队面临的,是一个由官方行政力量构筑的、非市场化的“卖方市场”。获取资源的关键,不在于出价高低,而在于能否打通拢断环节中的“关键人”,支付高额的“寻租成本”。

林海生亲自挂帅,应对这场供应链危机。他通过陈永泰那条已然稳固的胥吏网络,精准定位到督粮道衙门一位掌管物料调度文书的老典吏,以及工部派驻福州负责采办的一位员外郎的贴身长随。

“光是递话进去,就让中间人抽走了五十两。”林水生负责具体跑腿,回来后肉痛地汇报,“那老典吏开口就要三百两‘笔墨费’,才肯在调拨文书上‘行个方便’。工部那位长随更黑,暗示没有五百两现银,连他家老爷的面都见不着!”

这还仅仅是“敲门砖”。后续真正拿到木材批文,又需以“赞助军需”、“捐助地方”等名目,向相关衙门缴纳一笔远超木材本身市价的“捐款”。林海生粗略核算,为获取五根合乎规格的巨杉,他所支付的“隐性成本”(贿赂与额外捐输)竟是木材公开市价的三倍有馀!

“这是饮鸩止渴!”王帐房捧着迅速瘪下去的帐册,手指都在颤斗,“东家,如此成本,即便船造好了,我们跑三趟船赚的利润,恐怕都填不满这个窟窿!”

林海生面色沉静,眼底却翻涌着波澜。他何尝不知这是赤裸裸的盘剥?但他更清楚,时间成本远高于财务成本。船队每闲置一天,林家的商业信用、客户关系、市场份额就在加速流失。他必须在“承受巨额灰色成本”与“坐视商业机器停摆”之间做出残酷的决择。

“付。”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记住这些人的名字和数目。今日我们付出的,将来要在海上,十倍百倍地赚回来。眼下,拿到木头,让船厂动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与此同时,他并未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条供应链。他密令海石叔,动用其早年闯荡海上时积累的极其隐秘的私人关系,尝试从浙江沿海一些私人林场,走私少量高质量的备用木材。这构成了一条风险更高、但成本相对较低的备用供应链,以防官办渠道出现意外,也为未来摆脱完全依赖埋下伏笔。”融资

巨木的“天价”仅仅是开始。招募工匠、采购辅料(桐油、铁钉、麻缆、帆布)、支付工钱、维持商行日常运转……如同无数张贪婪的嘴,疯狂吞噬着林家本就因货损而缩水的现金流。王、李两位帐房的算盘日夜不休,拨响的却尽是告急的哀鸣。

现代商业逻辑映射:现金流断裂风险与杠杆融资

林家面临的是典型的企业现金流断裂危机。固定资产(船只)严重受损,主营业务收入中断,而重建投入巨大且迫切。这类似于一家科技公司在内核产品线崩溃后,急需巨额资金投入研发和生产线重建,否则将被市场淘汰。

林海生站在临时设置在码头货栈的沙盘前,这沙盘不仅仿真海域航线,也开始标注各方势力范围与资金流向。他必须象一个顶尖的cfo(首席财务官),在极短时间内设计出一套复杂的融资组合拳,以维系企业生命线。

1资产抵押借贷(债权融资):

他果断决定,将林家位于福清、原本计划用于扩建货栈的一块优质地皮,抵押给福州城内以高利率着称的“阜康”钱庄。

“东家,‘阜康’的月息高达三分!这是剥皮抽筋啊!”李帐房试图劝阻。

“我知道。”林海生目光锐利,“但‘阜康’放款快,手续‘灵活’,不问资金具体用途。我们现在最缺的是时间!这块地是我们最易变现的优质资产,用它换取最快的流动资金,值得。记住,这只是过桥,船队一旦复航,我们必须优先偿还这笔债务。”

2供应链金融与预付款融资(基于业务的债权融资):

他亲自出面,宴请几位与林家合作多年、信誉较好的本地坐商(主要是经营南洋货批发和茶叶出口的老板)。

“诸位世伯、兄长,”林海生举杯,姿态放得很低,“林家遭难,想必诸位都已知晓。船队修复在即,然资金一时周转不灵。海生在此恳请,望诸位能预付部分下一季度的货款,或以略高于市价的利息,短期拆借些许现银。林家愿以未来半年的独家供货权,或部分航次的运费折扣作为担保。”

这是将未来的业务收益提前折现。得益于林家过往还算良好的信誉以及林海生扳倒刘通判后创建的“狠角色”名声,部分坐商在权衡利弊后,愿意提供有限度的支持,这为林家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3紧急资产变现(风险性资产处置):

面对依然存在的资金缺口,林海生做出了一个更为艰难的决定:动用家族最后的“保命钱”——一批隐藏在澎湖隐秘洞穴中的、原本用于应对极端情况的高质量南洋香料(胡椒、丁香)。

“让水生带‘夜枭’小队去。”林海生命令道。“夜枭”是他近期组建的一支负责执行隐秘任务的精干队伍,成员多是海石叔推荐的、背景干净且身手不凡的疍民或退役水师老兵。“走内陆小路,分散出手,价格可以比市价低一成,但要求现银交易,动作要快,痕迹要干净!”

这是风险极高的流动性管理操作。动用战略储备,意味着抗风险能力下降;低价急售,会导致资产价值损失;秘密交易,则伴随着被黑吃黑或官府查抄的危险。但林海生权衡之下,认为维持运营、保住市场信心的边际收益,高于持有这部分沉淀资产的价值。

段落 73:人力资源争夺与“股权”激励

船匠,特别是掌握内核技艺的“大师傅”,是重建船队最关键的“技术人才”。然而,明末最好的船匠,或被官府“匠籍”制度束缚在官营船厂,或被郑氏集团等大海商以优厚待遇拢断,流动性极低。

现代商业逻辑映射:内核技术人才竞争与长期激励

林家面临的是高端技术人才的激烈争夺战。在薪资、工作稳定性等方面,林家相较于官营船厂和郑氏集团,并无优势。必须设计更具吸引力的长期激励方案,才能吸引并留住内核人才。

林水生负责招工,起初四处碰壁。

“一听是我们林家,还是修走私船,好多老师傅直摇头,给双倍工钱都不来!说是怕惹上官非,也怕眈误了进官厂或郑家船厂的机会。”

林海生意识到,单纯提高短期薪酬(“固定工资”)已不足以解决问题。他与海石叔、两位帐房闭门商议后,推出了一项在当时看来极为大胆的举措:

“技术骨干分红股”计划。

他筛选出五名技术水平最高、声誉最好的船匠大师傅,分别与他们进行密谈。

“张师傅,李师傅,”林海生态度诚恳,“我知道,单论工钱,林家给不了你们比官厂或郑家更多。但我林海生在此承诺,凡参与此次重建的五位大师傅,不仅享有双倍工钱,更可获赠其所负责船只的‘技术干股’。”

“技术干股?”几位老师傅面面相觑,从未听过这等说法。

“简单说,就是这条船未来十年内,每年净利润的一成,将作为‘花红’,平分给五位大师傅。”林海生解释道,“船跑得越好,赚得越多,诸位分到的也就越多。这船,不再仅仅是我林家的,也是诸位师傅的心血结晶和养老依靠。”

这本质上是一种原始的股权激励,将工匠的个人利益与船队的长期经营绩效深度捆绑。此举不仅成功吸引到了内核匠人,更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责任心和创造力。老师们为了让自己“名下”的船性能更优、更耐用,可谓呕心沥血,甚至在设计上提出了不少改进建议,如优化船体线型以提升航速,加固关键结构以增强抗风浪能力。”布局

就在林家上下为供应链、资金链和人力资源焦头烂额之际,外部宏观环境的巨变,迫使林海生必须跳出具体事务,从更高维度思考林家的未来。

一个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情报网络中——郑森(郑成功)。郑氏集团在其领导下,已不仅是一支海上武装,更是一个掌控了东南沿海制海权、贸易路线定价权,并创建起相对独立行政体系的“海洋王国”。所有往来商船,皆需向其缴纳“报水”(保护费),领取“郑”字令旗,方能在其势力范围内安全通行。

现代商业逻辑映射:行业生态巨变与平台依附策略

郑氏集团的崛起,相当于在传统海运行业中,出现了一个掌控了底层基础设施(航线安全)、交易规则(令旗制度)和庞大流量(贸易网络)的超级平台。中小商户(如林家)若想继续在该领域生存,唯有选择依附平台,遵守其规则,并在其生态内查找细分市场和增值服务机会。

林海生让李帐房将所有关于郑氏的情报汇总分析:

运力规模:郑氏麾下大小船只超过三千艘,其主力战船“大熕船”载重可达五六百吨,装备数十门红衣大炮,综合运力和武力值对林家形成碾压级优势。

商业模式:不仅收取保护费,自身也从事大规模跨洋贸易(对日、对南洋),并向依附海商抽佣,形成了“平台+自营”的混合模式。

竞争态势:其馀中小海商(潮州帮、漳泉商会等)均在郑氏规则下求生,竞争焦点转向货源组织、风险控制和与郑氏内部关系的亲疏。

基于此分析,林海生做出了关乎林家命运的战略决择:放弃与官府的的低效周旋,主动寻求融入郑氏生态,缴纳“报水”,换取“令旗”庇护,并利用郑氏网络查找新的商业机会。

“这不是屈服,而是借势,是战略转向。”他在内核团队会议上阐述其商业逻辑,“郑家掌握了行业的‘作业系统’,我们无力挑战作业系统,就只能先成为其上运行良好的‘应用软件’。拿到令旗,我们才能获得基本的‘运营许可’;借助郑家的网络和信息,我们才有可能接触到更高价值的‘用户’(如日本市场、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业务’(如特定物资运输)。”

他初步选定“澎湖—潮汕—广州”南线作为主营航线,此线相对安全,且能借助潮汕连接内陆市场。同时,他敏锐地注意到郑氏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微妙关系,意识到中国台湾鹿耳门航线虽然风险极高,但利润丰厚,且可能存在利用双方矛盾牟利的空间。

两个月后,一个晨雾缭绕的清晨,三条修复一新、两条新造完工的福船,静静停泊在台江码头。船身泛着桐油的光泽,帆缆整齐如弦,虽无郑氏巨舰的巍峨,却透着一股历经磨难后愈发精干的锐气。林海生率领众人,举行了简朴而庄重的祭海仪式。

他抚摸着新船“伏波号”冰冷的船舷,目光却已穿越迷雾,投向那片被郑家旗帜笼罩的、更广阔也更凶险的商业蓝海。他知道,修复船队只是完成了“硬件”重置,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在新的行业生态中,完成商业模式的“软件”升级,找到林家不可替代的生存价值。这场关乎家族存亡的商业战役,刚刚进入更具挑战性的第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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