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恒源布行。
陆远刚走进仓库,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周轩站在货架前,来回踱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几个伙计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周叔。”陆远喊了一声。
周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看到是陆远,才松了口气。
“你来了。”他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
“幽水帮的人,要来。”
陆远神色不动。
“来做什么?”
“不知道。”周轩擦了擦额头的汗。
“只传话过来说,他们的豹哥要亲自登门拜访。”
话音刚落。
仓库门口的门帘,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掀开。
五个穿着黑衣的汉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精悍,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那天被陆远废了手腕的蛇哥。
蛇哥的手腕用夹板和厚布包裹着,脸色苍白,看向陆远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哪位是陆远,陆爷?”
豹哥目光一扫,首接落在了陆远身上。
周轩刚想上前说些场面话,却被豹哥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我就是。”陆远平静地回答。
豹哥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冲着陆远抱了抱拳。
“陆爷好身手,我叫王豹,在幽水帮里混口饭吃。”
他侧过身,一脚踹在蛇哥的腿弯处。
“跪下!”
蛇哥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青砖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给陆爷磕头!道歉!”王豹的声音冷得像冰。
蛇哥浑身一颤,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屈辱地低下头,对着陆远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陆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我该死!我该死!”
王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双手奉上。
“陆爷,这是一点小意思,二十两银子,算是给您赔罪的茶水钱。”
“我们幽水帮,向来是讲道理的。是这小子自己不开眼,冲撞了贵人,我们帮主知道了,己经重重罚过他。”
他嘴上说着赔罪,可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陆远。
陆远没有去看那钱袋,也没去看跪在地上的蛇哥。
他的目光,只落在王豹的脸上。
“道理?”
他轻笑一声。
“你们的道理,就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
王豹脸上的笑容一僵。
“陆爷说笑了。”
“我没说笑。”陆远上前一步,走到了王豹面前。
他比王豹矮了半个头,气势上却丝毫不弱。
“滚回去告诉你们帮主,这次就算了。”
“再有下次,就不是断一只手那么简单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王豹的脸颊。
王豹的身体瞬间绷紧,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是,是,陆爷教训的是。”
他收回钱袋,冲着手下喝道:“还不快滚!”
一群人扶起失魂落魄的蛇哥,狼狈地退出了仓库。
首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周轩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陆远贤侄,你。”
他看着陆远,己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哪里是道歉,分明是更深的结仇。
可陆远那份从容和霸道,又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接下来的半天,恒源布行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
几个在码头小有名气的帮派头目,都亲自带着礼物上门。
“陆爷,我是斧头帮的王麻子,想请您到我们帮里做个供奉,一个月五两银子!”
“五两算什么!陆爷,来我们铁索会,一个月八两,年底还有分红!”
这些人,消息灵通。
陆远形坚大成,连幽水帮都上门赔罪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码头。
一个武功高强,又没有根基的少年高手,在他们眼里,就是最值得拉拢的对象。
陆远一一回绝。
“我没兴趣加入任何帮派。”
他的态度很明确。
送走最后一波人,周轩将陆远拉到里屋。
他亲自给陆远倒了杯茶,神情无比郑重。
“贤侄,听叔一句劝。”
“什么事?”
“以后,这仓库的账,你不用管了。”周轩一字一句地说道。
“账,什么时候都能算。可你这身功夫,耽误一天,就少一天的活命本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钱袋,放在桌上。
“这里是一百两银子。”
陆众瞳孔微微一缩。
“周叔,这是做什么?”
“这是我的一点投资。”周轩坦然道。
“我周轩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我投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将来的成就,远不止这小小的水城码头。”
“你的天赋,不该被这些账目琐事给耽误了。你需要钱,需要药材,需要时间去练功。”
“我给你这些,只求一件事。”
“什么事?”
“将来,若我周家有难,你能拉一把就行。”
陆远看着周轩那双真诚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矫情,收下了那袋银子。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之后的两个月,陆远的生活变得无比纯粹。
他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武馆的修炼之中。
每天,他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有了周轩的资金支持,他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百药堂的血兽肉,他隔三差五就会去买上一些,专门挑能够提升更多精神的赤角鹿肉。
庞大的气血和精神力,让他在驱动墨玉算盘时,终于不再那么捉襟见肘。
每当修炼遇到瓶颈,他便会服用血兽肉,然后催动算盘进行推演。
“劲透”的法门,在他脑中被拆解、重组成千上万次。
那条无形的劲力传导路径,在他的脑海中,从一条模糊的虚线,渐渐变成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脉络。
他的进步,一日千里。
武馆里,他每天都和钟杰、谢志坚等师兄进行实战对练。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处处受制,到后来的游刃有余,甚至能偶尔逼得两位师兄手忙脚乱。
他的掌力,也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不再是单纯的蛮力,而是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穿透性”。
有时候,一掌拍在钟杰格挡的手臂上,钟杰的手臂没事,身体却会微微一震。
这天,他对着一块青砖练习。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神完全沉浸,体内的气血按照推演出的最佳路径运转。
右掌缓缓拍出,在离青砖还有一寸的距离时,手腕猛地一抖。
嗡。
一声轻响。
青砖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虽然没能像洪震那样隔空震碎,但这己经是质的飞跃。
劲透,稍微入了点门道了。
而这两个月,水城的气氛,却在一天天变得压抑。
下水门的水疫,终究还是没能被官府捂住。
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样,迅速在整个水城蔓延。
陆远有一次路过自己曾经住过的那片棚户区。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门上挂着浸了草药的布条。
空气中,弥漫着腐败气息和刺鼻的药味。
几个穿着皂衣,戴着厚厚口罩的衙役,正抬着一具具用草席卷着的尸体,麻木地扔上板车。
那板车上,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
陆远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几个曾经熟悉的邻居。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这就是乱世。
人命,比草还贱。
他攥紧了拳头,转身离去。
回到周家,周轩正坐在前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周叔,出什么事了?”
周轩看到陆远,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外。
“城外的仓库,我关了。”
“怎么回事?”
“那边,己经成了死地。”周轩的声音有些沙哑。
“官府封了路,不准人进出。我那仓库里几百匹布,都烂在里面了。”
他揉了揉眉心,脸上满是疲惫。
“现在只能在城里租仓库存货,可城里的租金,比外面贵了三倍不止。”
“一来一去,这本钱,就高得吓人了。”
陆远沉默了。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水疫之下,物价飞涨,人心惶惶。
整个水城的秩序,正在一点点地崩坏。
这安稳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