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院中的那棵老槐树,叶子落了满地。
又是一个月过去。
陆远站在院中,面前是一块半人高的青石。
他深吸一口气,右掌缓缓抬起,贴在青石表面。
手掌微微一震。
嗡。
青石纹丝不动。
陆远收回手。
他走到青石侧面,用手指轻轻一敲。
声音清脆,石头内部,依旧坚实。
失败了。
这一个月,他每天都重复着这个动作,可那股“劲力”,始终无法穿透这层顽石。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脑海中的墨玉算盘,早己将“劲透”的法门推演出了九成九。
就差那最后临门一脚。
而这一脚,需要庞大的精神力去驱动算盘。
他需要钱。
需要更多的钱,去买血兽肉,去换取那足以点燃算盘的庞大能量。
可他怀里,只剩下最后二两碎银。
“陆远,吃饭了。”
周灵儿的声音从月亮门后传来。
陆远吐出一口浊气,将心中的烦躁压下,走进饭厅。
饭桌上的菜,明显比一个月前素净了不少。
以前顿顿有的酱肘子,变成了炒青菜和一小碟咸鱼。
周轩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杯,眉头却锁着,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
“爹,少喝点。”周灵儿小声劝道。
周轩叹了口气,放下酒杯,看向陆远。
“贤侄,最近城里不太平,生意不好做啊。”
他声音里满是疲惫。
“南边的黑风寨越来越猖獗,连着劫了两趟官府的漕粮。现在水路上的大商队都不敢走了,连带着我们这些布行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上个月,‘锦绣坊’订的一批云锦,到现在还压在库里,几百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周轩每说一句,饭桌上的气氛就沉重一分。
沈素雪在一旁不停地给陆远夹菜,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陆远默默地吃着饭,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这个家,也被一层阴影笼罩着。
他不能再心安理得地住下去,吃着周家的饭,却帮不上任何忙。
饭后,周灵儿拉着陆远,非要他陪着去街上逛逛。
“天天闷在家里,都要发霉了。”少女撅着嘴抱怨。
两人并肩走在南街的青石板路上。
街上的人流明显稀疏了,许多店铺都挂出了“减价”的牌子,却依旧门可罗雀。
周灵儿看中了一支雕着喜鹊登梅的银簪子,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了回去。
“怎么不买?”陆远问。
“太贵了。”周灵儿吐了吐舌头,小声道。
“我娘这个月给我的月钱都减半了,她说家里要省着点花。”
陆远看着那支簪子,标价一两五钱。
他摸了摸怀里那仅剩的二两碎银,沉默了。
他如今,连给身边女孩买一支簪子的钱,都拿得有些犹豫。
这感觉,比练功失败更让他难受。
回到周家,陆远将自己关在房里。
他看着自己那双坚硬如铁的手掌。
这双手,能拍碎青砖,能一掌毙命。
可这双手,却赚不来能让他继续走下去的银子。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武力,和生存,是两回事。
武功,太烧钱了。
第二天,洪家武馆。
陆远没有像往常一样闷头苦练,而是在一轮对练结束后,将谢志坚和钟杰拉到了一旁。
“两位师兄。”陆远开门见山。
“我想找点赚钱的门路。”
谢志坚和钟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了然。
“怎么,钱不够用了?”谢志坚笑着问道。
“嗯。”陆远点了点头,没有掩饰。
“练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钱,就是死路一条。”
谢志坚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
“你总算想通了。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一边练功,一边拿命换钱。”
“你想找什么样的门路?求安稳,还是求富贵?”
“我想听听,都有哪些路子。”陆远沉声说道。
谢志坚想了想,开口道:“最安稳的,就是去城里那些大户人家,当个武师教头。”
“教那些世家子弟几手花拳绣腿,不用打打杀杀,每个月的报酬也丰厚,够你日常开销和买些普通药材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种活计,得看人脸色,受气是免不了的。那些少爷小姐,可不好伺候。”
旁边一个正在擦拭兵器的师兄李莽听到了,凑了过来,咧嘴一笑。
“当教头?那有什么意思!”
他拍着胸脯,大声道:“要我说,最痛快的,还是去帮派挂个名!”
“就咱们这身手,随便去哪个帮派,都能当个客卿供奉。平时吃香的喝辣的,谁敢不给你面子?真要有事让你出手了,那银子,是哗哗地来!”
“幽水帮那样的?”陆远挑了挑眉。
李莽的脸色一僵,干咳了两声。
“咳,幽水帮那种下九流的不算。我说的是城西的‘铁刀会’,城北的‘三河帮’,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帮派,讲规矩。”
钟杰在一旁,一首没说话,此刻却摇了摇头。
“江湖路,不好走。”
他声音沉稳,看着陆远。
“入了帮派,就是把一只脚踏进了泥潭里,身不由己。今天你砍别人,明天别人就来砍你,一辈子都别想安生。”
他指了指城外的方向。
“我倒觉得,运镖是个不错的选择。”
“跟着镖局走一趟长途,比如去州府,或者更远的京城。虽然路上风餐露宿,随时可能碰到劫道的,但只要一趟平安回来,赚的钱可是不少。”
“而且,路上能见识各路高手,对磨练实战经验,大有好处。”
几人的对话,引来了更多内门弟子的围观。
他们都是过来人,对钱的渴望,比谁都清楚。
“运镖太险了!我三叔当年就是走镖的,死在了黑风寨的地界,连尸骨都没找回来!”一个师兄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饿死吧!”
“要我说,最稳妥的,还是去做护卫。找个大商行,或者富贵人家,当个贴身护卫。虽然钱没那么多,但胜在安稳,每个月都有固定的进账。”
“安稳个屁!真遇到危险,你就是第一个顶上去的肉盾!”
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每一种选择,都伴随着相应的代价和风险。
教头,安稳但憋屈。
帮派,来钱快但身不由己。
运镖,回报高但风险巨大。
护卫,看似安稳实则也是替死鬼。
陆远静静地听着,将每一条路子的利弊,都在心中默默盘算。
“其实,还有一条路。”
一道沉静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是大师兄,卫康。
他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卫康的目光,落在陆远身上。
“水城西边,有个‘猎人集市’。”
他缓缓说道:“黑林山里的血兽,百药堂收,那些猎户也收。只不过,他们给的价钱,比百药堂低三成。”
“但他们收的东西,不止是血兽肉。”
“血兽的皮毛,骨骼,牙齿,都可以卖钱。运气好,碰到一头成了气候的,一身材料拆开来卖,价值几十上百两银子,也不是没可能。”
卫康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走开。
整个院子,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去黑林山,猎杀血兽?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地方?
是连官府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凶地!
里面的血兽,可不是百药堂里那些被切成片的死肉,而是活生生的,能轻易撕碎铁甲的怪物!
“疯了!那不是去找死吗!”李莽第一个叫了起来。
“咱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碰到一头血牙猪都够呛,还想去猎杀?”
“是啊,大师兄就是大师兄,想的路子都跟我们不一样。”
众人议论纷纷,看向陆远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同情。
他们觉得,大师兄这是在给陆远出难题。
陆远却眼睛一亮。
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猎人集市。
他向卫康离开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大师兄这番话,不是在为难他,而是在给他指一条真正属于强者的路。
其他的路,无论是当教头,还是入帮派,都是在依附别人,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只有这条路,是靠自己的拳头,去山林里,从那些凶残的血兽口中,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风险最大,但回报,也最高。
而且,最自由。
他看着自己那双暗褐色的手掌,心中己经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