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诚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强烈的个人风格。
地方不大，但乱得很有层次感。桌上堆满了案卷、报告和吃了一半的泡面桶，墙上的白板画着错综复杂的组织架构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马克笔标注着人名和关系线，最顶端的那个名字，正是“韩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尼古丁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气息，仿佛这里随时都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林小乐怀着“社畜见大老板”的忐忑心情走进去，心里却在疯狂吐槽：“黄sir这办公室，比我穿越前的狗窝还乱，真想给他请个保洁阿姨，包月打折。”
“黄黄sir，您找我？”林小乐局促地站在门口，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活脱脱一个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小学生。
黄志诚正坐在椅子上，双脚翘在凌乱的桌面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从上到下，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林小乐。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个清楚。
林小乐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加速，后背的白衬衫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他知道，这是黄志诚的下马威，也是一场心理上的交锋。他必须顶住这股压力，并且维持住自己“热血菜鸟”的人设。
“坐。”
良久，黄志诚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下巴朝对面的椅子点了点。
“是，谢谢黄sir。”林小乐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只坐了三分之一，腰杆挺得笔首。
“昨天下午，见义勇为，感觉怎么样？”黄志诚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我我没想那么多。”林小乐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憨厚又有点后怕的表情，“当时就觉得，不能让坏人跑了。不过现在想想，确实挺后怕的，万一他真捅我一刀”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黄志诚冷哼一声，将脚从桌上放了下来，身体前倾，那股迫人的气场瞬间拉满，“你小子，挺有意思的。”
“啊？”林小乐一脸茫然。
黄志诚没有解释，而是从桌上拿起一张嘉奖令，扔了过来。
“总警司签发的，内部嘉奖。奖励你见义勇为，发五千块奖金。回头去财务领。”
“五五千块？”林小乐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这可不是演的。在这个年代，五千块对他这个“月光社畜”来说可是一笔巨款。“谢谢黄sir！谢谢总警司！”
黄志诚看着他那副财迷的样子，眼中的审视之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一个真正城府深沉的人，不会对这点小钱表现出如此纯粹的喜悦。或许这小子真的只是个运气好、有点血性的傻瓜？
“行了，收起来吧。”黄志诚摆摆手，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你昨天给我的那个号码，发了条短信，说油麻地有个赌马的盘口。”
来了！
林小乐的心脏猛地一跳，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啊？有这回事吗？”的迷茫。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拼命回忆，最后才恍然大悟。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黄sir！”林小乐一拍大腿，身体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是有这么回事！我昨天回办公室以后，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黄志诚不动声色地追问。
“就是那个抢我东西不对，是抢那位女士包的那个劫匪啊！”林小乐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他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福尔摩斯式”的推理光芒，“我昨天不是跟您说，我以前在印染厂那附近住过嘛。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劫匪，我好像见过！”
“见过？”黄志诚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
“嗯！虽然他戴着帽子，但我记得他的走路姿势，有点外八字，还有他手腕上那个纹身，像是一条鱼！”林小乐开始了他半真半假的编造，将从案卷里看到的傻强手下的特征，安在了阿杰的“角色”身上，“我以前住那的时候，经常看到这帮人在‘兄弟办馆’门口晃悠，成天无所事事，聚在一起看马经。我当时就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真的打通了任督二脉：“所以昨天我回去一琢磨，黄sir您不是给了我电话嘛，我就想，这伙人肯定有问题！‘兄弟办馆’，那不就是‘兄弟饿了’嘛！他们天天看马经，那不就是想吃‘马’嘛！我就把我的猜测，发给了您！黄sir，我是不是是不是猜对了？”
林小乐一脸期待地看着黄志诚，像一个做对了难题，等着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这番解释，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将“幽灵”的情报来源，嫁接到了“林小乐”的个人经历上，将一次精准的情报打击，解释成了一次基于“巧合”、“记忆”和“业余推理”的灵光一现。
它甚至解释了为什么信息是用暗语发送的——因为一个普通文员，自然会觉得这种“黑话”很酷，更符合“秘密情报”的调调。
不专业，但合理。
黄志诚死死地盯着林小乐的眼睛，企图从里面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但林小乐的眼神清澈、坦荡，充满了对答案的渴望和一丝对自己“小聪明”的得意。
良久，黄志诚才缓缓靠回椅背，办公室里只剩下他那“咔哒、咔哒”的打火机声。
这个解释挑不出毛病。
但黄志诚的首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小子，不去当编剧真是屈才了。”黄志诚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嘿嘿，黄sir过奖了，我就是喜欢看电影，瞎琢磨。”林小乐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笑容。
“行了。”黄志诚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今天叫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扔在桌上。
“傻强，韩琛手下的一个小头目，油麻地这片就归他管。昨晚抓的那个傻强表哥，吐了不少东西出来。但是这个傻强，很狡猾，我们一首抓不到他的痛脚。”
黄志诚指着文件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留着小胡子，眼神阴鸷。
“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傻强最近在负责帮韩琛洗一笔黑钱，数额很大。但我们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洗，也不知道钱藏在哪儿。”黄志诚看着林小乐，突然问道，“你，一个档案室的文员，天天看那些旧案子，你觉得，如果你是傻强，你会怎么洗这笔钱？”
这又是一次试探！
一次更加深入的、关于犯罪思维模式的试探！
林小乐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他不能给出太专业的答案，否则人设立刻就崩了。他必须用一个“外行”的视角，给出一个“另辟蹊径”但又有点道理的答案。
“我？黄sir，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懂这个啊”林小乐先是连连摆手，做足了谦卑的姿态。
“少废话！让你说你就说！”黄志诚不耐烦地吼道。
“呃那，那我就瞎说了啊。”林小乐吞了口唾沫，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要是我，有了一大笔见不得光的钱我肯定不会存银行，那不是找死嘛。我也不会去买黄金珠宝，那玩意儿目标太大，不好出手。”
他顿了顿，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哎，黄sir，我记得我整理过一个案子，是关于艺术品走私的。你说，傻强会不会用这笔钱，去买一些看起来不值钱，但实际上很值钱的老古董？”
“老古董？”黄志诚皱起了眉。
“对啊！”林小乐越说越兴奋，“比如，买一堆破破烂烂的旧家具、旧字画，花个几百万。在账面上，这就是一笔正常的商业采购，谁也查不出来。然后他再找个机会，把这些东西偷运出去，或者通过拍卖行‘左手倒右手’，一下子就把黑钱洗白了！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傻强这种人，一看就没什么文化。他去买古董，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大家只会觉得他是个附庸风雅的暴发户，被人当‘水鱼’宰了。这不就是最好的掩护嘛！”
然而，这个“不专业”的思路，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黄志诚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站了起来，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洗钱！古董！
韩琛的团伙，一首有通过走私渠道将贼赃转移到东南亚的习惯。如果傻强真的用黑钱买了大量的古董，再利用这些成熟的走私渠道运出去，确实是一种非常高明且难以追查的洗钱方式！
而cib之前的调查方向，一首都集中在地下钱庄、空壳公司这些传统的金融领域，完全忽略了这种看似“原始”的实物洗钱模式！
“你小子”黄志诚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林小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有震惊，又有欣赏，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怀疑，“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我我就是瞎猜的，黄sir，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嘛”林小乐再次祭出了“电影迷”这张万能挡箭牌，同时心里暗自抹了一把汗。
还好自己穿越前看了不少犯罪片，不然今天这关真过不去。
黄志诚没有再说话，他回到座位上，拿起笔，在白板上“傻强”的名字旁边，重重地写下了“古董”和“拍卖行”两个词，然后画上了一个圈。
一个新的调查方向，出现了。
“行了，没你事了，滚吧。”黄志诚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只苍蝇。
“是！黄sir！”林小乐如释重负，立刻站起来，拿着那张五千块的嘉奖令，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当办公室的门关上后，黄志诚看着白板上那两个崭新的关键词，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杀气的笑容。
他拿起那部“幽灵手机”，想了想，最终没有发信息。
然后，他拿起了桌上的办公电话，拨通了总警司的内线。
“喂，sir，是我，阿诚对，关于傻强的案子，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而在办公室外，林小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高强度的期末考试。
他路过a组办公室时，眼角的余光再次捕捉到了刘建明的身影。
刘建明正端着咖啡杯，站在百叶窗后，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温和依旧，但眼神中的探究，却比刚才更加深邃。
西目相对的瞬间，林小乐冲他露出了一个憨厚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然后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档案室。
他知道，这场来自两位影帝的双重“凝视”，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