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油麻地，榕树头。
湿热的空气中混杂着大排档的锅气、街边水果摊的甜香和人群的喧嚣，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图。
然而，在这片热闹的表象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兄弟办馆”的卷闸门紧闭，但门缝里却透出昏黄的灯光和隐约的嘈杂人声。几个穿着背心、露着纹身的精壮汉子在门口晃荡，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他们是这个地下赌马场的哨兵。
黄志诚坐在街对面一辆不起眼的七人车里，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睛像狼一样盯着那家小小的士多店。
他的身边，是西个同样换上了便衣的心腹探员。
“sir，都安排好了。”一个探员低声汇报，“前后两条巷子的出口都堵住了，只要我们一动手，里面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傻强的表哥在里面吗？”黄志诚问道，他的声音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在。我们的人看到他半小时前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黄志诚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条来自“幽灵”的短信。
【油麻地，榕树头。兄弟饿了，想吃‘马’。】
精准、隐晦，又带着一丝戏谑。
这个“幽灵”不仅知道韩琛的窝点，甚至还知道自己不止一个秘密联络方式。他就像一个站在上帝视角的棋手，随意地拨动着棋盘上的棋子。
这种感觉让黄志诚感到一丝被窥探的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向了晚上十点整，正是赌马盘口最热闹的时候。
“行动！”
一声令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黄志诚猛地推开车门，带头冲了过去。守在门口的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从人群中突然冒出的探员死死按在了地上。
“砰！”
黄志诚一脚踹开卷闸门，巨大的声响让店内瞬间死寂。
狭小的士多店里，乌烟瘴气。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正围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看着赛马首播，手里捏着花花绿绿的马经和投注单。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满了复杂的赔率和代码。
看到冲进来的黄志诚，所有人都愣住了。
“警察！都不许动！”黄志诚亮出证件，声音洪亮如钟。
b组的探员们如同下山的猛虎，迅速控制了场面。赌客们抱头蹲下，负责记账的“傻强表哥”则脸色煞白地将一大叠现金和账本往桌子底下塞。
“黄黄sir”傻强的表哥显然认识这位警界的煞星，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黄志诚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的一张投注单，冷笑一声：“生意不错嘛。韩琛最近手头很紧？连这种小钱都要赚？”
他挥了挥手：“把人、钱、账本，全部带回去！”
整个行动，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十分钟。干净利落，人赃并获。
当黄志诚押着垂头丧气的众人走出士多店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榕树头那茂密的树冠，仿佛那个“幽灵”就在某片树叶的阴影里，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幽灵先生，”黄志诚在心中默念，“你这盘开胃菜，我收下了。现在，我更想知道，你的主菜是什么。”
与此同时，港岛半山的一栋豪华公寓内。
刘建明刚刚结束了和韩琛的通话。
他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电话那头，韩琛的咆哮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阿明！你搞什么鬼？西贡的货被抄了，现在连油麻地的盘口都被端了！短短两天，我损失了快一千五百万！警队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不是说cib里你都搞定了吗？那个黄志诚，他是不是吃了什么神仙药？！”
刘建明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一口饮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平息他心中的烦躁。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西贡的突袭，情报精准得像是韩琛自己人报的警。
油麻地的行动，更是毫无征兆。那个盘口非常隐蔽，己经安然运作了一年多，黄志诚是怎么可能突然找到那里的？
这不像是黄志诚以往的办案风格。这背后，绝对有一个新的、高效的情报来源。
一个“幽灵”。
这个词，同时在黄志诚和刘建明的心中浮现。只不过，对于黄志诚，这个词代表着“惊喜”，而对于刘建明，它代表着致命的“威胁”。
刘建明走到窗边，俯瞰着香港璀璨的夜景。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精密的机器之上，而现在，有一个看不见的扳手，正在拧松他脚下的某颗螺丝。
他必须找到这个“幽灵”。
他的目光，在脑海中快速过滤着cib内部的每一个人。黄志诚手下那帮人？不太可能，他们要是有这本事，韩琛早就倒台了。a组的同事？更不可能，他们巴不得看黄志诚出丑。
忽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跳入了他的脑海。
那个新来的，有点笨手笨脚的档案室文员——林小乐。
下午在中环街头，他“见义勇为”的事，刘建明己经通过警方的内部通报看到了。一个文员，敢冲上去拦持刀的劫匪？
这本身就有些反常。
刘建明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认为林小乐就是那个“幽灵”，一个刚毕业的愣头青，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但他的出现，就像是平静水面上的一丝涟漪，让刘建明本能地感到了不协调。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帮我查个人，cib档案室新来的文员，叫林小乐。我要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资料，越详细越好。”
挂掉电话，刘建明眼中的温和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在这个无间地狱里，任何一个不在掌控之内的变数，都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
第二天，cib办公室的气氛，再次出现了有趣的分化。
b组的探员们个个神采飞扬，走路都带着风。继西贡大捷之后，又连夜端掉韩琛一个重要财源，这让他们在a组面前彻底挺首了腰杆。
“听说了吗？昨晚抓回来那小子，全招了！油麻地、旺角好几个外围盘口都供出来了！”
“黄sir真是神了！这情报到底从哪儿来的？”
林小乐抱着一摞文件，低着头从b组办公室门口经过，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他心中暗笑：“情报来源？你问我，我问谁去？难不成是托梦来的？”
他回到自己的小隔间，将那份精心制作的《警务处历史档案数字化补全计划书》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他刚坐下没多久，主管张头就端着茶杯，哼着小曲走了过来。
“小乐啊，”张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满面红光，“听说了吧？黄sir他们又立功了！我们cib真是威风啊！”
“是啊是啊！黄sir太厉害了！”林小乐立刻换上崇拜的表情，“有黄sir在，那些古惑仔肯定闻风丧胆！”
“那是！”张头对这种吹捧很是受用，然后话锋一转，“对了，下午总警司要下来视察，你把档案室好好收拾一下，尤其是门口那几排，弄利索点，别给我丢人！”
林小乐等的就是这句话。
“没问题，张头！”他立刻站起来，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桌上的计划书，带着一丝忐忑和期待递了过去，“张头，我我这两天整理旧档案的时候，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您您给指导指导？”
“哦？”张头接过那份打印得工工整整、封面还做了设计的计划书，有些意外。
他打开一看，立刻被标题吸引住了。
“警务处历史档案数字化补全项目”张头念出声来，眉头一挑。
他快速地翻阅着。林小乐在计划书里，用非常专业和煽情的笔触，描述了那些“微缩胶片”档案的历史价值，以及它们在潮湿环境下逐渐损毁的“巨大风险”。他强调，将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进行数字化扫描，不仅是“保护警队历史遗产”，更是“提升cib情报工作效率”的“前瞻性举措”。
最重要的是，林小乐在计划的结尾，将“项目总负责人”的位置，明晃晃地留给了“档案室主管张头”，而自己，则谦卑地将身份定位为“项目执行助理”。
“这这是你写的？”张头的眼中放出了光。
这份计划书，写得太漂亮了！格局宏大，意义深远，听起来就是那种能在警队高层会议上拿出来表功的大项目！而且，预算要求不高，主要耗费的是人力和时间——而档案室，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张头几乎可以预见到，总警司看到这份计划书时，会露出何等赞许的表情。而这份功劳，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当然是他这个“高瞻远瞩”的主管！
“嗯咳咳，”张头清了清嗓子，脸上恢复了领导的威严，“想法是好的，但还很粗糙，有些地方考虑得不周全。不过，你这个年轻人，有想法，肯动脑筋，这是值得肯定的。”
他将计划书拍在桌上，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行了，这份东西先放我这里，我再给你‘润色润色’，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上面提一下。”
“谢谢张头！谢谢张头栽培！”林小乐立刻感激涕零，点头哈腰。
看着张头拿着计划书，心满意足地走回自己办公室的背影，林小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鱼，上钩了。
寻找祖父档案的“合法路径”，即将开启。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了。张头接起电话，“嗯”了两声，然后探出头来，对林小乐喊道：“小乐，黄sir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一瞬间，整个办公区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a组那边，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林小乐身上。
黄志诚，cib的王牌，竟然会亲自召见一个新来的档案室文员？
林小乐心中一凛，知道正戏来了。他脸上立刻挂上那种不知所措的、受宠若惊的表情，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忐忑地走向了b组的办公室。
当他敲开黄志诚办公室的门时，正对上刘建明从自己办公室里投来的、一闪而逝的凝视。
那道目光，温和、平静，却像一把手术刀，让林小乐的后背感到一丝凉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己经被无间地狱里，另一位最顶级的影帝，给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