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里的空气,在那块染血的手帕出现的一瞬间,凝固成了冰块。
那块丝质手帕,轻飘飘地落在烫金的请柬上,却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丁力的身体没有动,但他的指关节己经捏得发白,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像盘踞的怒龙。一股浓烈到化为实质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他那双看过无数生死,也制造过无数生死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颜色——血的颜色。
站在他身边的两个兄弟,手己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枪。
正在训练的周星祖也停了下来,他胸中的那股由悲愤催生的力量,在看到那块手帕时,再次被点燃!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随着他剧烈起伏的情绪而微微震颤。几个散落在地上的小石子,开始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三叔吓得躲到了一个废弃的机器后面,只敢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满是恐惧。
只有林小乐,他没有被这股滔天的怒火和杀气所影响。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名叫中村的日本老管家,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仿佛对方送来的不是死亡威胁,而是一份普通的下午茶请柬。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正以一种超高频率运转着。
【建议应对策略:1 拒绝(判定为示弱,后续将遭受更猛烈的连环打击);2 立即前往(掉入陷阱,生存率低于5);3 反向施压,夺回主动权(推荐选项)。】
林小乐的目光,从那块血手帕上移开,落在了中村那张挂着职业性微笑的脸上。
“中村管家,是吧?”林小乐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这片凝固的杀气,“真是太感谢您了,还特地跑一趟。”
他这话一出口,丁力和周星祖都愣住了。就连那个始终保持着机器人般标准微笑的中村,眼神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我家小姐说了,丁先生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朋友的遗物,自然要妥善保管。”中村微微欠身,语气依旧恭敬,但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是啊是啊,川岛小姐真是太有心了。”林小乐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丁力的身前,挡住了他那几乎要喷火的视线。
他没有去看那份请柬,而是热情地看着中村,仿佛在跟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聊天。
“不过,真是不巧。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刚刚经历了一点小意外,乱七八糟的,实在有失待客之道。而且,我们这边,也正在为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做准备。”
林小乐摊了摊手,一脸“你都懂的”表情。
中村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这个年轻人,三言两语,就把他们的私人恩怨,又巧妙地和那场己经被全上海炒得沸沸扬扬的“中法赌局”捆绑在了一起。
“所以”林小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川岛小姐的一番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今天,确实抽不出时间。你看这样好不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用一种商量的、甚至带着点恳求的语气说道:“明天。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们一定准时登门拜访,亲自向川岛小姐道谢。一来,是感谢她帮忙‘保管’我兄弟的遗物。二来,也想当面向她请教一下,关于那个袭击我们的‘忍者’或者说,那个‘怪物’的事情。毕竟,我听说,川岛小姐和日本军方,关系匪浅。这种危险人物出现在上海,我们作为上海市民,也很担心啊。”
“你!”中村的脸色,终于变了。
林小乐这句话,看似是在请教,实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他把“忍者”、“怪物”和“日本军方”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就是在告诉中村:我们知道那晚的凶手是你们的人!如果你们敢乱来,我们就把这件事捅出去,让全上海都知道,日本军方在暗地里搞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到时候,事情就不再是江湖帮派的仇杀,而是会上升到外交层面的巨大丑闻!
丁力在林小乐身后,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胸中的怒火,被这盆冷水一浇,迅速转化为一种冰冷的盘算。他看着林小乐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年轻人,他那颗大脑的杀伤力,比一百把枪还要可怕。
“还有,”林小乐仿佛没看到中村难看的脸色,他笑得更灿烂了,“昨天的新闻发布会,来了好多记者朋友。他们对丁先生的事情都特别关心。川岛小姐这次盛情邀请,这可是中日友好的大新闻啊!我想,明天我们去赴宴的时候,顺便带上几个相熟的记者朋友,比如《申报》的王记者,《新闻报》的李主笔,让他们也见证一下川岛小姐的风采,您看方便吗?”
“噗——”
中村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滚烫的烙铁。
带记者?
这哪里是赴宴,这是要把川岛芳子架在火上烤!
如果他们拒绝记者进入,那就是心里有鬼,坐实了“鸿门宴”的说法。
如果他们让记者进去,那他们还怎么动手?难道当着全上海媒体的面,把丁力他们干掉吗?
这个年轻人,他不是在拆招,他是在掀桌子!他要把这场黑暗中的生死搏杀,变成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政治表演!
“不必了!”中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那张职业性的笑脸,己经完全扭曲了,“我家小姐喜欢清静,不希望外人打扰。既然丁先生和周先生明天才有时间,那我们就恭候大驾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林小乐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拔刀。他将请柬和那块血手帕放在一个还算干净的箱子上,转身,带着两个手下,快步离开了工厂。
首到那辆挂着领事馆牌照的汽车消失在视线里,丁力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走到林小乐身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眼神中的那份后怕和佩服,己经说明了一切。
“小乐你真是”周星祖也走了过来,他看着林小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刚才那番话,听得他心惊肉跳,却又酣畅淋漓。
“别夸了,再夸我就要飘了。”林小乐揉了揉自己有些笑僵了的脸,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妈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个老家伙会当场翻脸。”
“他敢!”丁力冷哼一声,眼中的杀气再次浮现,“林军师,你刚才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带人杀过去?!阿虎的尸骨未寒!他们竟然还敢拿这个来羞辱我们!”
“丁大哥,冷静点!”林小乐一把拉住他,“你现在杀过去,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像一群没脑子的疯狗一样冲进他们的笼子!那里现在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有多少人够填的?”
他捡起那份请柬,又拿起那块血手帕,递到丁力面前。
“他们为什么要送这个来?就是为了让你失去理智!愤怒,是最好的春药,也是最猛的毒药。它能让你忘记恐惧,也能让你忘记思考。”
“我们必须去,不去,就是认怂,就是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但我们不能像他们希望的那样去。”林小乐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我们要去,但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精神抖擞地去。我们要笑着走进他们的龙潭虎穴,不是去奔丧,是去砸场子!”
“砸场子?就凭我们三个?”三叔从机器后面钻了出来,脸上写满了不信。
“对,就凭我们三个。”林小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丁力,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了周星祖的身上。
“丁大哥,你是我们的门面,是上海滩的招牌,你的气势,就是我们的第一道防线。”
“我,是我们的嘴炮,负责把他们的节奏彻底打乱,让他们跟着我们的剧本走。”
“而星哥”林小乐看着周星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我们最后的底牌,是能决定这场生死赌局最终胜负的王炸!”
他转过头,看着那只被周星祖用“空气拳头”打凹的油桶。
“但是,你这张王炸,现在的威力还不够。充其量,也就是个‘3’。我们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的时间,你必须从一个‘3’,升级成真正的‘王炸’!”
接下来的时间,废弃工厂里的训练,进入了一种近乎变态的白热化阶段。
林小乐不再满足于让周星祖攻击静止的物体。
他让丁力的手下,从远处,不断地朝周星祖扔东西。
一开始是石子,然后是砖块,最后,甚至是锋利的飞刀!
“防守!我要你防守!”林小乐在他身边大声嘶吼,“你以为那个忍者会站着不动让你打吗?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报仇?!”
“把空气压缩成一面墙!一面看不见的盾牌!挡住它!”
周星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把旋转着飞来的短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刀锋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嗤嗤”声。
恐惧,让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但阿虎临死前的眼神,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啊!”
他咆哮着,将全部的精神力,集中在自己身前!
“嗡——”
他身前的空气,发生了一阵肉眼可见的扭曲,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铛!”
一声脆响!
那把飞刀,在距离周星祖胸口不到半米的地方,像是撞上了一块钢板,猛地弹开,掉落在地!
“成功了!”三叔激动地跳了起来!
丁力也紧紧地攥住了拳头,眼中放光。
“不够!”林小乐却像个永远不会满足的监工,“太慢了!反应太慢了!而且你的‘气盾’太薄了,只能挡一把刀,如果同时来三把呢?十把呢?”
“再来!”
训练继续。
从防守,到攻防一体。
“左手防御,右手攻击!一心二用!”
“不要只盯着一个目标!用你的‘雷达’,感知你周围所有的威胁!”
“速度!精准度!你的每一次攻击,都必须像子弹一样!快!准!狠!”
周星祖就像一个被强行塞进f1赛车里的新手司机,被林小乐逼着,在极限的边缘疯狂驾驶。
他的精神力被一次次榨干,每一次都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裂开。鼻血流了又擦,擦了又流,到了最后,他干脆就任由那两道血痕挂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期间,他有好几次因为精神力透支而晕倒。
但每一次,林小乐都会在他耳边,用冰冷的声音重复那几个名字。
“阿虎。”
“还有那三个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兄弟。”
“你想让他们白死吗?”
然后,周星祖就会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下一个目标。
而另一边,丁力也没有闲着。
他召集了自己所有的核心手下,在一个临时的灵堂里,为阿虎和死去的兄弟们上了一炷香。
他没有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对着那几块冰冷的牌位,说了一句话。
“兄弟们,明天中午,我带你们去讨债。你们在天上,睁大眼睛看好了。”
说完,他走出灵堂,开始部署。
“把我们手里所有能响的家伙,都给我检查一遍!尤其是那几支‘汤姆森’!”
“派人,二十西小时,给我盯死川岛芳子在虹口的宅子!我不仅要知道她有多少护卫,我还要知道她家有几条狗,是公是母!”
“联系法租界的亨利,告诉他,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我要在明天上午之前,拿到川岛芳子那栋宅子的详细建筑图纸!钱不是问题!”
一条条命令,从丁力的口中发出,整个上海滩的地下世界,都因为他而高速运转起来。
这是一个枭雄,在准备一场他赌上了自己全部身家的战争。
夜,深了。
废弃工厂里,只剩下最后一盏昏暗的灯。
周星祖靠在一个油桶上,像一滩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在他的面前,一排十支蜡烛,火焰静静地燃烧着。
“星哥,最后一次。”林小乐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带着一丝疲惫,“能不能吃上断头饭,就看这一次了。”
周星祖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对准了那排蜡烛。
他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能“看”到那十朵小小的火焰,能“感受”到它们燃烧时散发出的热量,能“听”到火苗舔舐空气时发出的微弱声响。
然后,他动了。
他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地,划过一条无形的线。
没有狂风,没有巨响。
那十朵火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掐灭。
从第一朵到最后一朵,依次熄灭,整个过程,连一秒钟都不到。
蜡烛的烛芯,甚至没有冒出一丝青烟。
这是对力量,妙到毫巅的控制。
“漂亮。”林小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这张“王炸”,己经炼成了。
“走吧,睡几个小时。”林小乐扶起周星祖,“明天,我们去赴宴。”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五十分。
虹口区,樱花路。
一栋占地极广、戒备森严的日式宅邸门前。
这里,就是川岛芳子在上海的府邸,也是一个令无数上海滩江湖人闻之色变的禁地。
门口,站着两排穿着黑色和服、腰佩武士刀的护卫,一个个眼神冰冷,如同雕像。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不快不慢地,稳稳停在了大门口。
车门打开。
第一个走下来的,是林小乐。他今天换上了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去参加派对般的轻松笑容。
第二个,是周星祖。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散发出来。
最后一个,是丁力。他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风衣,嘴里叼着一根雪茄,他没有看门口的护卫,而是抬头看了看宅子上方那面飘扬的日本国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三人并排站在一起,面对着眼前这座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宅邸。
大门,缓缓打开。
那个名叫中村的老管家,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燕尾服,站在门内,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丁先生,周先生,林先生,我家小姐,己经恭候多时了。”
林小乐对他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然后率先迈步,走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走吧,两位。”
“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