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妈烧了一桌子菜,全是季家人爱吃的,肉啊,鱼啊,炒蛋啊,堆在季中临和季玲玲面前。
最后一盘素炒青菜上桌,“啪”,放沉一凝面前,黑面煞神冷哼一声,进了厨房,再没出来。
沉一凝兀自轻叹,有时候,压迫贫下中农的正是贫下中农,同为一个阶级,最知道怎么令对方难堪。
明目张胆的轻视落在每个人眼里,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却无人声张。
杨文慧悄悄看一眼沉一凝,见她神色如常,心道,这姑娘挺能忍,比她当初嫁进季家门,被迫吃季国明老母亲做得夹生饭,一边掉泪一边下咽的没出息样,强多了。
想到这里,杨文慧桌底下狠狠踩了季国明一脚。有些仇,想起来就得报一下。
季国明愣了愣,莫明其妙看向杨文慧,更年期的女人惹不起。
饭桌上放了一瓶茅台,季中临起身给季国明满上,“爸,今天咱们喝点儿。”
季国明笑着说:“咱们爷俩今天多喝几杯。一眨眼,你结婚成了家,昨晚没见着你,我跟你妈还不太适应。”
两口子躺床上唉声叹气大半宿,杨文慧还担心地问他:季中临在新家适不适应,吃没吃饭,睡不睡得着。
季国明没敢说,那兔崽子铁定睡不着啊,在农村没条件,创造条件钻女人裤裆。现在有条件了,还不得钻到天亮。季中临哪有功夫想二老,关心老二着呢。
杨文慧说:“中临,有空你和一凝多回家吃饭,尤其是我和你爸晚上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回来陪陪玲玲,她一个人吃饭不香。”
“不用,真的不用。”季玲玲拒绝,一个人看着电视吃饭可香了。
季中临给自己倒满酒盅,又给沉一凝倒了一点酒。
沉一凝会意,端着酒杯跟他一起站起来,听他说:“爸妈,我和沉一凝敬你们一杯,感谢你们的理解和支持。”
沉一凝顺着季中临的话,接着道:“爸,妈,以后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人无完人,我也想成为更好的人。”
两人一饮而尽。
季国明和杨文慧笑着点头,一人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沉一凝,这是她的改口费。
看着沉一凝大大方方地收下红包,杨文慧又想到佩云。
孩子们两三岁的时候,她和梁安常常把佩云和季中临放一个大澡盆洗澡,一边看两个小不点玩水,一边畅想孩子们以后的生活。
给他们办西式婚礼,从香港买婚纱,酒席自助餐……
梁家是宁城的书香世家,祖上出过好几位状元,梁安的父亲在民国时期担任教育部要员,常带孩子们出国游学。
杨文慧和梁安一起在上海念大学,梁安还想把哥哥梁铭章介绍给杨文慧。梁铭章身量颀长,俊秀斯文,在交通大学出了名的聪明。
可惜他心有所属,倾慕一位学美声的女子。
再后来,时局动荡,连年战争,多少家庭毁于一旦,梁家没落了,梁安没能跟大学初恋共结连理,被一个姓方的军阀幕僚抢去做老婆,姓方的很有能耐,干掉军阀,带着部队投靠八路军,成为政委。
而他们杨家,公馆洋楼充了公,亲眷们纷纷跑到美国、香港定居。杨文慧本来要跟大哥大嫂一起去香港,船票都买好了,结果季国明一声枪响,她只得留下来,嫁给他。
所幸,这男人长得英俊,对她也好,就是他妈让人受不了……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杨家和梁家,就是这么没缘分,始终沾不上半点亲戚关系。
季中临拿起筷子,夹肉,夹蛋,夹虾,一股脑填满沉一凝的饭碗。刚才李妈来那一出,他明着不好发作,点火乱炸惹得众人不快,暗里可没说不能夹菜。
“尝尝好不好吃?”他说,“还想吃什么,够不着我给你夹。”
沉一凝小声道:“够了,够了。”
杨文慧舀一勺蘑菇菌汤送进嘴里,感叹儿子真是长大了,都会照顾人了,就是今天的蘑菇汤醋放多了,嫌酸。
吃饭间隙,季玲玲不咸不淡问了一句:“嫂子,你找到工作了吗?”
“说起这事,”杨文慧插嘴道,“一凝,我去部队附属学校找熟人问了问,现在小学招老师,至少要高中文凭,你初中毕业,安排不进去。”
季中临抬头看季国明,走后门的意思很明显。
季国明拒绝的更明显,“看我干什么,我不认识造假证的。”
“……”季中临尴尬道,“谁要造假了,埋汰人吗这不是。”
沉一凝想了想,说:“我可以考高中,我有信心能考上。”
“嫂子,现在考高中不比以前,四人帮粉碎后,一是一,二是二,干啥都要凭真才实学。”
季玲玲说。
她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向来看不起走后门靠关系的做派,这是对有能力没背景之人的不公平。
新来的嫂子还不就是想靠季家的关系飞上枝头变凤凰。
“今年考高中,加了英语考试,你会吗?”季玲玲放下碗,好整以暇的看着沉一凝。
这还真让沉一凝犯了难,以前也学过英语,学了一年,教英语的知青返城,就再也没人能教英语了。
她对英语的了解仅限于二十六个字母和一些简单用语,考试不够看。
沉一凝老实承认:“我英语水平确实比较差。”她转向埋头扒饭的季中临,“你会吗,你教教我?”
季中临含着一大口饭,用力咽下去,“那什么,我这英语有口音,苏联腔,杀气腾腾地不适合你,hhhhhh……are……you!”
“哈哈哈……”季玲玲笑得岔气,“我哥会个蛋啊,卡了一口老痰似的,他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
季国明嫌弃道:“你哥唾沫星子都喷我碗里了,小沉,你还是别让他说英语了。”
季中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