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季中临去部队时绕到招待所,给沉一凝送就餐证,远远看见她已经在门口等着。
扎两条麻花辫,外穿绿色军外套,里面白衬衫,这身衣服是上火车前在供销社买的,她看城里人都这么穿,就特别想买,眼睛盯着衣服扒不下来。
长漂亮的都喜欢打扮,她也不例外。
季中临走过去,给她就餐证,“想吃什么,甩开大槽牙你就吃,甭见外。”
“我在招待所待得太无聊,想出去逛逛。”沉一凝仔细把就餐证收到衣服口袋里。
“要钱?”季中临掏出10块钱,“今天钱带的不多,你先拿着花。”
沉一凝正想说不要钱,没料到手比嘴快直接把钱揣兜里了,“这附近有供销社吗?”
“市中心有百货大楼,有钱就能买东西,坐公交车去,一旦迷路,就去找公用电话或者派出所,打部队电话,441320。我马上去接你。”
季中临看一眼时间,“来不及了,我走了。”
沉一凝跟招待所服务员打听清楚去百货大楼的路线,即刻出发了。
倒换两趟公交,才到宁城百货大楼,三层楼高,外观非常气派。
走进商场,家电钟表、日用杂货、时装商品,应有尽有。商场内人头攒动,每个柜台都有好几个营业员应对繁忙的客流。
沉一凝站在人群中,望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真真正正大开眼界。
她模糊地感觉到,不论过去多少年,跟着季中临来到宁城,一定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女人进了商场,就象男人进了窑子,不花钱出不来,不扒一层皮不爽。
几小时后,沉一凝提着好几件衣服、抹脸的雪花膏、抹手的护肤霜,各种发夹,一边后悔花钱太多一边兴奋地走出百货大楼。
穿过马路,到大楼对面坐公交车返回招待所,等车的地方在宁城大剧院门前。
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她去售票房问了一句:“这里面在演戏吗?”
“是啊。”售票员说,“你看不看,再有十分钟,老舍先生创作的话剧《茶馆》,就要开演了,还有剩馀票。”
“我看!”沉一凝立即掏钱买票,1块2一张票,她不嫌贵,谁让她要嫁的男人能赚钱呢。
《茶馆》是一部三幕剧,以老北京一家叫裕泰的大茶馆兴衰变迁为背景,展示了从清末到北洋军阀时期再到抗战胜利以后的近50年间,北京城的社会风貌和各阶层的不同人物的生活变迁。
看得人很多,楼上楼下都坐了不少人。
沉一凝的座位在一楼前三排,她手里的票是最贵的那一类。她不懂,还觉得售票员好心,卖给她这么靠前的座位。
1898年,戊戍变法失败。一个初秋的上午,裕泰茶馆开始营业了
常四爷痛恨洋人,叫嚣着“大清国要完”,被关进监狱;康六要把十五岁的女儿康顺子卖给七十多岁的庞太监当老婆;秦仲义走进茶馆,大谈办工厂,搞维新
沉一凝看呆了,浑然忘记周围的一切,仿佛化身其中一个角色走进那家茶馆,见证旧社会的灭亡和新中国的诞生。
茶馆里的灯光渐渐暗下去了,大街上的阳光却明亮起来。
一阵热烈的掌声将沉一凝从剧中拉回现实,演员谢幕,深深鞠躬向观众表示诚挚的感谢。
沉一凝看着台上的演员,无比憧憬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分子,用戏中人的身份演绎不一样的人生。
光是想想,就令她热血沸腾。
怎么能成为一名演员呢?她思考不出来。
走出剧院,天已经黑透了。
沉一凝慌了,连忙拉住路人大叔问,现在还有没有公交车。
大叔说公交车五点半之后就没有了,现在只能开11路了。
沉一凝着急道:“那这附近有公用电话吗?”
大叔说:“大剧院肯定有,国家单位都有。”
沉一凝急忙返回剧院,售票房关门了,她往里面走,演出大厅也关门了,继续往里走,竟然到了演员们休息准备的化妆室。
门开了,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高高瘦瘦,眉深目阔,斯文俊秀。
沉一凝认得他,他是戏里面的“秦仲义”。
“你是谁?怎么到这儿来了?”男人打量沉一凝。
沉一凝说:“同志,你好。我错过了公交车,想打个电话让家里人来接。请问这里有电话吗?”
“有倒是有。”男人尤豫了下,“你跟我来吧。”
沉一凝跟着男人进了化妆室,里面很大,放眼过去,一排镜子,“茶馆”里的男女老少们,有的在擦脸,有的在摘假发,还有的在吃饭。
镜子对面的长杆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戏服,有人正在检查是否有破损。
“苏兰桥,这姑娘是谁啊?”吃饭的中年男人问。
沉一凝认出问话的人是扮演茶馆老板王利发的,原来他本人没有那么老。
苏兰桥说:“我也不认识,她回不了家,想打个电话让家人来接。”
化妆室最里面的桌子上有电话,还有纸和笔。
沉一凝觉得这个点季中临八成离开部队回家了,她如果直接往他家里打,万一接电话的不是他,碰上那个李妈,再给她骂一顿,撂电话。
尤豫片刻后,她问叫苏兰桥的男人,“我打通电话后,你先替我问问季中临在不在家,行吗?”
苏兰桥纳闷道:“为什么?”
沉一凝挺实在的,“我对象他妈不太喜欢我,万一他妈接了,搞不好会骂我。”
苏兰桥笑了几声,爽快答应:“行,你打吧。”
沉一凝拨季中临家电话,经过人工转接,响了几声,一个女人接起来:“喂,哪位?找谁噻?”
果然是李妈,她赶紧把听筒递给苏兰桥。
苏兰桥按照指示,语气自然地说:“季中临在家吗?”
“他在家,你等一等。”
听筒里传出李妈的喊声,“季中临,接电话噻,麻利利儿地,好象是你战友。”
很快,听筒里传出年轻男人的声音,“喂,谁啊?”
苏兰桥没说话,把话筒交给沉一凝,转身走了。
沉一凝还没开口,季中临不耐烦道:“是不是你,丁广生,你他妈闲着没事儿打什么电话,我看你就烦,祝你早日头顶流脓,脚底生疮,死了没人埋。”
“你好恶毒啊。”沉一凝开口道,“丁广生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沉一凝?我正要去招待所找你,你回来了?”
“我回不来了,你快点来宁城大剧院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