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同床而眠的两人,一个因为离开故土心情轻松,一个因为要回到故土心情沉重。
沉一凝平躺在床上,季中临侧身背对她,一动不动,但是她知道他没有睡着,偶尔能听见他轻微的叹气声。
一床毛毯,他扯去大半,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在毛毯遮挡下长吁短叹。
一个从小调皮捣蛋的孩子,玩闹有分寸,这回失了准头,闯出大祸,焦虑烦躁。
沉一凝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嘴巴张了张又闭上,说多错多,他只会更加生气,生她的气,生自己的气。
有一瞬间,她想一走了之算了,放过他。
可是天大地大,无处安身,不管去哪,没有介绍信,没有户口,就要被打回原籍。千辛万苦从沉家庄逃出来,再回去,她不甘心。
心里悄悄做了一个决定,等到宁城,跟季中临结婚落户后,马上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接着就跟他离婚,不拖累他一年之久。
季中临维持同一个睡姿久了,全身僵硬,他往床边靠了靠,离沉一凝远些,然后翻身平躺,伸直腿。
沉一凝感受到季中临的动作,知道他不待见自己,也往床边挪了挪,翻身背对他。
床的中间空出一个人的面积。
实在不熟,认识时间满打满算一个月,连手都没有拉过,倒是亲过嘴,上过床,到了宁城就要见家长,结婚,过日子。
季中临又是一声长叹,他开过的飞机都没有飞这么快的。
万籁俱寂,要月亮不给星星,在一片迷茫中,双双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深秋夜凉。
沉一凝醒来时天蒙蒙亮, 窗子昨晚没关,大开着,撒入晨雾,蒙蒙胧胧地浸透寒意。她眨了眨眼,耳畔传来强有力的心跳。
季中临一只骼膊搭在她腰间, 她埋脸在他胸膛,左腿伸进他两腿之间,肆意交缠。
穿着衣服,盖着毛毯还是冷,因为冷,不自觉地互相靠近取暖。
他还在沉睡,呼吸平缓,密实的长睫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鼻子高挺,唇菲薄,瞧着就不是个老实人。
不好对付。
但是火力壮,藏在他的怀抱里,暖融融的,惹人贪恋。
脸颊微烫,她轻轻抬起搁在他腰间的手,手背粘贴脸面降温。心里对张霞念叨:娘,我做坏事了,您那颗星是不是彻底暗了?
走廊上一阵“哐哐当当”的响声和脚步声,吵醒季中临。
他动了动,还没睁开眼,蓦然身上一凉。
床“嘎吱”一声,季中临睁开眼,看见沉一凝坐了起来,他嗓音沙哑道:“几点了?”
墙上的挂钟显示五点二十,“还早呢,你继续睡吧,我去问问老板娘有没有早饭。”
衣服睡一整夜,皱的不成样子,沉一凝下床从包袱里找了条裤子和上杉,端着刷牙缸子,去厕所洗漱换衣服。
季中临睡眼惺忪的瞄她一眼,不声不响的又闭上眼睛,非礼勿视。又一想,摸都摸过了,他也挺矫情。
宾馆不提供早饭,但是附近有国营饭店。
退房之前,两人去饭店饱餐一顿,买了十个煮熟的鸡蛋,一卷饼,一袋咸菜,一瓶饭店自制的辣椒酱,还买了十个肉包子。
两天一夜的火车,车上没什么可吃的,只提供热水。
季中临提着一大袋吃的,说:“这趟下乡,花了我半年工资,我现在兜里就剩三块钱了,火车票还没买。”
沉一凝掏出一百块钱给他,随口问道:“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八十多块钱。”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一个月才挣五块钱,他们一家辛苦一年才能挣一百多块钱。
沉一凝立即单方面取消了在宁城找到工作后就离婚的决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吃香的喝辣的。
他说一年就一年,她都听他的。
退房后,季中临肩背大包袱,手提皮箱,沉一凝拎着吃的,两人坐公交车去火车站。
火车站人不多,以季中临现在的级别只够买火车硬卧,他家老爷子才够格买软卧包厢。
票房的售票员检查完各种材料证件后,卖给季中临两张硬卧火车票。
沉一凝捏着那张薄薄的、小小的火车票,激动之心不言而喻,她还没坐过火车呢,硬卧是什么意思?必须躺着不能坐着吗?
火车准时准点到达,载着一车人驶向遥远的地方。
沉一凝跟着季中临来到票上标记的5号车厢,穿过一排接一排的三层式铺位,找到他们自己的铺位,下铺和中铺,上铺被褥叠放整齐,还没有人来。
对面铺位是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两个男孩,一个大一点,七八岁的样子,拖着流成河的鼻涕;另一个小一点,约莫两三岁,脖子上挂围兜,口水洇湿大片。
年轻女人在织毛衣,见有人来,热情的跟沉一凝打招呼,“大妹子,你们去哪儿呀?”
沉一凝说:“宁城。”
“真巧,我也是去宁城。不过这趟车大部分人是去宁城。”
季中临放好行李,爬上中铺,懒得跟女人扯闲话,休息去了。
沉一凝坐在下铺,通过玻璃窗望向外面,良田阡陌纵横交错,蓝天,白云,璨烂的太阳。
忽然车轮震动,鸣笛声起,向着自由,隆重启航。
有趣的人生,一半是家长里短,一半是山川湖海。
对面女人说自己叫田小凤,一边织毛衣,一边跟沉一凝聊天,偶然抬头看了一眼躺中铺休息的季中临,压低声音道:“大妹子,那是你男人?”
声音再小,不大的车厢里,精准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季中临睁开眼,舔了舔干燥的唇,听沉一凝回答:“是,他是我男人。”
车厢燥热,他一声不吭的走了。